这一刻在北京的街头看着这条短信我充满忧伤,可生活还是得一如既往的继续。我先给丫头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一下第二天就回去看梅了,她没说什么,要我保重。然后拨通了梅的电话,梅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可不许反悔噢,明天一定要飞回去看她,她等不及了。挂了电话,我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秋天的北京已有凉意,瑟缩着身子,我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回走。
第三部分北京,这个冬天风不大(第21节)
21
“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在飞往梅那个城市的途中,我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尼采的这句名言。想着自己这么多年的经历,又将会有如何的一个结果。
透过舷窗,浮生若梦。蔚蓝的天幕下,心如云朵一样飘浮。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万一……看看周围,每个人都闭着眼睛,沉浸在梦的国度。如果真有那么一刻他们将了无痛苦,仅仅只需要几秒,就可以了却人世间所有的折磨和疼痛。我想这莫非正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所追求着的,在那一刻我一定会对着天空微笑,甚至摆出一个迷人的姿势。
我渐渐看到人群开始如蚂蚁一样涌动,五彩缤纷的蚂蚁们在同一个天空下呼吸或者做梦。我提着一个不大也不小的旅行包加入了这个城市的蚂蚁群中,里面装着给梅买的礼物。看看天空,正有一群鸽子在城市上空划过,留下几声清脆的哨声让我突然间有一些伤感。鸽哨总让我想起远方,仿佛在每一个不知名的远方,会隐藏着我的一个梦,需要用我的一生来完成追寻。可是漂泊了这么多年,我竟然已经恍惚,如同回到家走过旧时常去的那条石板街,我总会停下脚步,噫,某年某月某日,我曾在这里走过?
三年前我曾来过梅所在的这个城市,街上的每个人都笑呵呵的,步履悠闲。街道并不宽阔,以前的旧建筑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几幢很现代化的大厦。不时经过的女孩都很时髦,这跟我几年前来的感觉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三年前是梅陪着我,她不时地指点着我看这里或那里,再讲一讲相关的故事,听得我津津有味,而她的笑声不时地响起,犹如银铃。我不由得一阵伤感。想想放弃了西藏之行又算什么呢,来看看我亲爱的朋友,也不错。
车流从身旁一辆辆驶过,不断排出一股股尾气,熏得我直扇鼻子。路旁小店铺,小饭馆的小姑娘或大嫂不停地冲我招手,希望我能光顾她们的生意。我视若不见地走过去,她们继续再把热情传递给下一个路人,满怀希望,不知疲倦,这就是生活么。在一个路口我停下脚步,四面展望,一些场景忽然间变得清晰起来,犹在眼前。又仿佛远在天边,我永远也无法企及……
大四快要结束的时候,梅邀请我上她家里去玩。那段日子每天都醉生梦死,毕业班的大学生尽情挥霍着自己最后的校园时光,用那时比较流行的一种说法是,那叫世纪末的颓废。我也不例外,每天的饭局、酒局如同赶场,喝下那一杯杯见证了我青春记忆的酒,我微笑着泪流满面,说哥们儿姐们儿我们接着干,这时光正在流淌,一去不返……
文人的酸劲在那时候被我发挥的淋漓尽致,听着我诗一般的美丽的伤感,很多人抱头哭泣。哭过了,心累了,梅把我带到了她家,离学校六个小时的车程。那时候流行同学之间互相串门子,互相到对方家里去啸聚一番。梅只带了我一个回去,说要尝尝她妈做的清蒸鱼,号称她们小区院里的一绝。
阿姨那天忙里忙外,做了一桌子的菜。那时候她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的白发。我和梅讲着学校里大家聚会告别的事,阿姨大智若愚,说报纸上不都登了嘛,世纪末是2000年,而不是1999年。我和梅相视大笑,临近毕业的我们,总得给自己找个感伤的理由。挂着世纪末的羊头,我们的校园告别场景,无限美丽,无比哀愁。
这么快,三年的时间已经一滑而过。在生活的浮浮沉沉中,我们还会记得那些青春的记忆并且蓦然伤神吗?我摇摇头,有点唏嘘。星星依旧,月亮依旧,这个城市的喧嚣也依旧,而曾经青春的我们,却已经物是人非。
在一些热情的老太太的帮忙下,七拐八拐我终于站在了梅的家里。所有的家具陈设丝毫没变,客厅墙角的几盆花,绿意黯然,生机勃勃。电视开着,正放着某首歌的MTV,画面上一袭轻纱的女孩在经过电脑特效的处理后,正在空中飞翔。我的鼻子又有点酸,把东西放下后,我说:“阿姨,我来看你们家梅了。”阿姨说就等着你呢,你比上一次来胖多了。
看着老人家的白发,似乎又增加不少,我努力的想让自己保持着一根微笑的神经,我希望梅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看到我的笑容很阳光,感觉到温暖和亲切,带给她鼓舞和力量。
梅的房间里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我一下愣住了。
我设想过无数个和梅见面的场景,该如何的微笑,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如何注视梅注视我的目光,如何将梅的痛苦轻轻抹去,重归学校时候的快乐和自信,惟独没有想过这样的一个场景,这样的一种重逢。
梅的喜悦在刹那间写在脸上:“王愚,你可来了。”
梅斜躺在床上,头被枕头垫起来,似乎转动起来很困难。
我说是啊,表面上笑容灿烂,心里很难受。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一直无法相信已经梅病到这种程度。她的双腿都打了石膏,全身几乎坚硬,看到我进来梅似乎想动一下,但胳膊和腿只是象征性的稍微动了一下,就再也无力挪动一点点了。我的心里一痛,几乎不忍目睹。
梅艰难的用头部示意:“这是老段,专门来看我的。”旁边那个男人那张一看就被岁月打磨得很沧桑的脸上挂满笑容,站起来伸出他的大手说:“我叫段伟业,听梅说过你很多次。”我一时还搞不清楚老段是何许人,冲他点头笑笑。
快到吃饭时间了,阿姨叫我和老段帮忙,把梅扶起来靠在床上。阿姨说现在已经好一点,在别人的帮助下可以坐起来,最严重的时候连坐都坐不住了。阿姨不好意思地说我姑娘的手端不住碗,还得我自己喂她,你们都是她的好朋友,就自己吃吧,我不招呼你们了。
看着阿姨把肉撕得很碎一点点地喂梅,而梅艰难地张开嘴巴,慢慢地嚼动。梅很想自己吃,可是她的手指头把筷子夹住,几乎一点力都使不上。我不忍看下去。阿姨做的饭菜很香,我却无法下咽,心里在使劲地翻腾。我一下明白梅为什么会给我那个绝望无比的电话,说她如果能动一点点,她就会选择死亡。
死亡,这个词让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我对死亡的最初认识源于一个仅仅抱过我几次的爷爷,那时候我也就10岁左右的样子,那个我父亲的爸爸也就是我所谓的爷爷,据说因为我父亲的哥哥也就是我叔叔的不孝顺,在一个夜里喝下了30片果刀片,然后在经历了数十次滔滔不绝的宣泄后,年事已高的爷爷终于用一种他所认为的理想方式结束了自己。我被父亲从学校里揪回来参加了葬礼,我看到爷爷在照片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下面的一大群人痛苦失声,长须拂然,眼睛中有种冷冷的光。
那时候我终于知道生命原来也可以就这么消失。很多年后我挖空心思的想写点文章来纪念一下并没有多少记忆的爷爷时,常常想起来的一句话是:爷爷那天走了,天下着雨。是的,那天下着雨,我穿着薄薄的雨衣跪在地上,一边在想,原来死亡就这么回事啊,挺没劲的。
留着一副长须的爷爷临走前,就这样让我完成了对死亡最启蒙的认识,那时候,我很幼稚,不,是很幼小。我于是知道人可以在不想活的时候结束自己,就像我已经死去的爷爷一样,还不知道原来有时候你有结束的勇气,却没有结束的力量。这是幸耶不幸?再后来我开始越来越多的认识了死亡。初中的时候,一个和我同名但字不同的同学在三天之内就因为肿瘤去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之前的几天我们还在一起打篮球;上高中的时候,一个据说常常猥亵低年纪女生的小色鬼去一个湖里游泳,跳下去后就再没上来;大二那年,英语系的一个帅哥因为失恋,在黄河边拉着变心的女友完成了一部黄河绝恋,双方家长在黄河边哭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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