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理承一身剪裁得体的风衣,出现在帅府,将满地落叶都踩得咯吱作响。
没记着用晚膳,而是先去了书房,想不到看见小家伙的身影,且等候自己多时了。
才翻开公函,准备用沾了墨水的毛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小家伙。
“怎么了?”
蒋泓浩小嘴一憋,差点就要哭出来,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十分惹人怜爱。
尤其是他偏疼的老幺,一直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哪怕此番他母亲出事,也未受母亲牵连,而对他有半分不耐。
“怎么了?可是在帅府谁欺负了你?”
蒋理承不知谁如此胆大包天,敢给小少爷脸色瞧。倒是想知道,不长眼的在哪儿。
“我知道盛宠在哪儿,巴结就在哪儿。但既然其他姨太太都不会迁怒于你,知道母亲犯错,与孩子无关,你是我的骨肉,我又怎会真厌弃你。”
蒋理承有些愠怒地按了按额角,看来没有柴姣管着,剩下一帮蠢货,要么需要他亲自动手教导,要么就得直接赶出去府上了。
“孩子与女人不同,姨太太失宠,可以谁都踩上一脚。我还不知道皇子不得宠,有太监敢来摆脸色。我当初没把你放在四姨太身边养着,就是因为你母亲最后的话,到底戳进我心底。哪怕张沐琪没那个胆量,有脑子能善待你,但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愿意让你承受伤害。”
蒋理承始料未及,没放在张沐琪那儿,就在自己写眼皮子底下养着,还敢有人搞小动作。
“这样看来,一开始倒是真不如冒险将你送到四姨太那儿了,到底她是生养过的。不像帅府这些人,萍萍无所出,沐宸也没孩子,可能她们就不懂得如何照顾孩子,难免有粗心大意的时候。”
“父亲~您能不能原谅母亲,考虑接她回来呀。儿真的好想她。”蒋泓浩仿佛终于鼓起勇气,蠕动着嘴唇,开了口:
“那日娘亲被人墙倒众人推,我只顾着惊慌失措,不曾为她有求于父亲,让她伤心,也让母亲被放逐。”
“不要再说了,你没什么错,我不希望你做一个没有是非的孩子。”蒋理承尚有耐心,毕竟有柴姣昔日服侍的余温,还有偏疼的老幺的聪明伶俐。
“你若真为你母亲好,就应当尊重你小妈,毕竟是你母亲有错在先。而不是跟你小妈作对,拿你对母亲的内疚,去迁怒无辜的萍萍。若你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也没法留你在身边。”
蒋泓浩想到小妈说的话,这江山必然是大哥的,谁也争不走。结合父亲的话,联想大哥的所作所为,亲生母亲被小妈整的那么惨,也没有一丝报复的想法,还展现出憨厚善良的一面,难得能得父亲欢心,因为能让父亲安心。
“父亲,大嫂跟我说,小妈常唱衰曲,说父亲的江山坐不稳。小妈也说,这江山只要在一天,就必然只会由大哥掌权。可是父亲……”蒋泓浩仗着自己童言无忌,掩饰放下了大嫂的好,去说她夫君的坏话:
“儿暗自揣测父亲的想法,是大哥展现出来的忠义仁厚。可父亲试想,若大哥真表里如一,又是怎么在虎视眈眈的西北站稳脚跟的。且哪怕他有手段有心机,又能如何?这样才是统帅之姿。父亲以为他心软,就不会残害手足,保全你这些女眷。若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方,您看他会不会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蒋泓浩还想毛遂自荐,说虎父无犬子,自己杀伐果断,不似大哥这样仁义礼智信,才更适合做统治者。哪怕将来有兄弟阋墙的可能,也好过妇人之仁。守江山,光靠德性怎么行。
但恐父亲忌惮,到底没说出口。毕竟他不是在父亲膝下长大,与他聚少离多,关于他的所有礼仪和印象,都是从母亲那里得来。不能做他的肚子里的蛔虫,便不能轻易曲意逢迎,免得适得其反。
“这些女眷,我都可以轻易舍弃,又何须谁这般用心。男儿志在四方,不必拘泥于儿女情长。”蒋理承揉了揉眉心,先前还想将他抱到膝盖上安慰一下,知道发现他长大了。又是男孩子,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会儿也不想对他多加教导了:“你母亲的事,你死心吧。就算我不计前嫌,萍萍也准许她回国,她以什么身份回国呢?别人姘头的身份吗?她跟洋人鬼混在一起,如今贞洁没了,心思不在我身上,我留她何用?”
蒋泓浩从未想过这些,此刻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
原来不是父亲不允许母亲回来,而是母亲有了新的生活,不想回来。
“父亲,可我好想她,想见她一面,给她写信。”
“我没那么心胸狭隘,不会阻止你们母子见面。但我也不是心胸宽阔的大善人,能包容她至此,还给她牵线,满足她的心愿。等你长大了,去见她,我不阻拦。但现在需要动用我的关系,让你们联络或团聚,别做梦了。”蒋理承冷冷回绝道。
蒋泓浩想责备父亲,却实在找不出理由。父亲那样杀伐果断的性子,没有赶尽杀绝,还留一丝情谊,他不能奢望过多。
不然,就算在他长大之后,父亲也不允许他去见母亲,他又能如何。且父亲也有理由,帅府的血脉,怎么可能流落在外,有一丝一毫为洋人所用的可能。
“谢谢你父亲,我能理解。我跑到母亲身边,便注定跟那个洋人有交集。哪怕我信誓旦旦,父亲也信我忠诚,可保不齐他会威逼利诱。我不确定能做到的事,就不能睁着眼睛说一定意志坚定,绝不背叛父亲。”蒋泓浩慢慢冷静了下来,也发觉自己是被对母亲的内疚,懊悔的有点神志不清了。
“父亲说得对,母亲现在有自己的生活,父亲一直都有自己的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被困在原地。也许母亲将来……不,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说她将我遗忘是赌气,但不会再那么惦念我是真的。”
他不知道孤儿是否都如此,还是他一个人面对父母离心时,可怜兮兮。
“也许人生来就是孤独的,人生的过程中就不断面对离别。即便如此,我也没有丝毫埋怨,始终感激父亲给我优渥的生活,哪怕没有父母都在身边,我也会珍惜拥有的,而不会眼睛只盯着残缺。我比多数人都幸福,我已经很知足了。我不是不知满足,我只会跟那些不如我的人比,然后永远感恩父亲。”
蒋理承心情复杂,尤其看他努力模仿大哥的样子孝顺。想跟他说男儿总跟不如自己的比,少了志气。可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毕竟他若是跟父母皆在的比,整天怨天怨地,对自己充满怨怼。蒋理承也会厌烦——养了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他早早洞悉了世事,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所有的爱都是有前提的。若是儿子对自己恨之入骨,他也会失望。若是他对儿子只有利用,那么儿子跟他也不会有多少父子天伦。
父子如此,情人亦是。若他一穷二白,怎会有这些姨太太?而这些女款若没有温柔小意,他也不会供着她们吃喝,还哄着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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