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一直在想着忏悔。这些相互认识的夜晚比人们料到的更加漫长,也更为正式,而且我知道最好不要浪费脑力去想一些自己起不到作用的事情。小姐尽管很紧张,但她有那么多年的经验,如果有什么麻烦,她凭经验就能解决。所以现在我有时间胡思乱想。我说在想着忏悔,指的并不是自己的灵魂:总的来说,我的罪行虽然多了一点,但比很多人都要少,我自己还是挺心安理得的。不是这样的。不仅仅是如此。做了这么多年皮肉生意,我很想知道那些了不起的商人、贵族、学者和有妇之夫离开我们这里,去教堂的忏悔室寻求上帝宽宥他们胯下常常冒出来的邪念时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聆听他们的故事——所有那些细节,那些淫秽念头的实质,那些下流动作的次序先后——该是什么样的工作呢。就算是真正纯洁的神甫,恐怕也得很费劲才能把注意力集中在忏悔者身上,而不对那些罪行浮想联翩。当然,阿雷蒂诺说过没有什么诚实的神甫。在忏悔室中,他们也亲自安抚遭到奸污的少女身体上有罪的部位,或者帮助误入歧途的少男扑灭心中的欲火。不过当时阿雷蒂诺以对教会人员的深恶痛绝闻名,而且还把修道士教袍凸出的褶皱当成是勃起的迹象。
对于我自己来说,我相信神甫之中肯定也有一些好人,尽力让我们停留在上帝的眼光所及之处。但对他们来说,各种罪行轻重不一的奸淫形式也太复杂了,神学对此界定不清。在我们离开之前,罗马那些听取忏悔的年轻神甫人手一册指南,学习何种婚内性行为是正确的。阿斯卡尼约在核对朱利奥·罗马诺的春宫图时,他们的印刷作坊也在印制一些忏悔手册,所以我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实际上,我们也是看了几页因为印刷错误而留下来的手册之后,才第一次明白男女结婚之后在床上可能犯下的罪行居然有那么多。
有一些不说大家都知道。不管多么渴望新鲜的体验,或者多么害怕怀孕,任何夫妻都不得误用生殖之外的洞口。对犯了非阴道交配罪的男女来说,男的更可能被处以极刑,但在教会看来,两者同样是罪大恶极。我听说有些学者和医师指出美满的性生活有助于下一代的健康(有一些新兴的思想家渴望通过改革自身所属的教会来战胜异教,小姐的主教也是其中一员),但做爱依然得以正确的方式进行。也就是妻子躺在下面,丈夫趴在她身上。过度纵欲,站着、坐着或者侧躺着做爱,或者女人爬到男人身上——所有这些都是需要到忏悔室净化灵魂的罪行。朱利奥的春宫图之所以惹人遐想,引起审查官的勃然大怒,不仅仅是由于那些动作极其淫秽,还因为里面的每个体位都是教会禁止的。这他当然知道。春宫图传遍罗马之后的几个星期里,我们没有做这样的生意。但不容否认的是——男人受到这些东西的诱惑比女人更多。实际上,因为有那么多清规戒律,一般来说,被春宫图迷住心窍的男人不会让自己的妻子走上万劫不复的路,而是带着邪念离开家门,去上能让这些邪念实现的女人的床。
所以菲娅梅塔·比安基尼通过加重自己的罪孽而真正地拯救了别人。她的主教有一次和我谈起这个问题,引用了圣奥古斯丁的话:公用的女人就像一艘坚实的船只中的舱底排污管,因为如果没有她们,污水会越升越高,直至淹没船员和乘客,将整艘船灌沉。远航的轮船是这样,政通人和的国家也当如此。自那之后,每当有男人从他们老婆的床上到我们这里来,在他们喝了一整夜酒、天快亮才离开的时候,我会心安理得地多收他们一两瓶酒的钱,因为我们这么做是为了这艘舰艇的利益而牺牲自己。
至于小姐,嗯,在罗马的时候,她总是去找那个正直的神甫寻求安慰。那人是个年轻的多明我会神甫,不会对她的美貌流涎三尺,也不会对她刨根问底,而是给她做补赎仪式,她则会将一笔不菲的香油钱放进济贫箱。说到我们在威尼斯这里的生活:首先是罪行,其次是钱财,最后才是忏悔。
客厅传来阵阵吵闹声,听起来他们就要行那罪孽的事了。笑声越来越响,我能听见他们提高嗓门彼此嘲弄争吵,甚至还听到几声歌唱。现在厨房没什么值得我留下的了。炉火已经熄灭,安芙罗斯娜(我对她动过念头,但没付诸行动,只是快乐地跟她亲吻和爱抚了一小会儿)在房子那边的草席上睡着了。我在想着等阿雷蒂诺来找我的时候该用什么方法去娱乐他们。
“布西诺!你看上去很忧伤。别跟我说安芙罗斯娜拒绝了你。”我指了指草席,他走过去,站在她身旁。“哈哈!你来看看。能让你骨头都酥了。我小时候有时会和小狗一起睡。我想我对女人身体的爱好就是这么来的。都是温暖而柔软的肉体。你居然不来享用,我很意外噢。”
“我在忙着呢。”我生硬地说。
“你现在确实要忙起来啦。你家小姐要你……”
他还没说完,我已经站起来,离开那条长凳。
“哇!别这么快,”他笑起来,走到我和门口之间,“她想要你出现,但不是现在。没有人知道你将会出现。你在门外等她给你信号。”
“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玩一种有关艺术和它涉及的感官功能的游戏。你当然见过的啦,不过这些观众觉得它很新奇。哈哈,看着一个出色的妓女搔首弄姿真是高兴。我会让门半开着,这样你就可以根据里面的情况自己判断了。到时该怎么做你知道得比我清楚。”
等他离开之后,我悄悄地从后面那条狭窄的楼梯爬上去,穿过宽敞的走廊,来到客厅的门外。我小心翼翼,以免站得太近,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其实没有人看着我。
透过门缝,我见到阿雷蒂诺坐在一边,然后又看到其他两个男人和小姐。她站在他们前面,双手伸出,躯体半扭着,仿佛在逃避什么人的追随。她脸上是那种令人瞪大眼睛称奇的表情,既带着惊慌,也带着期待。她保持着这个姿势,纹丝不动——连眼睛也没眨一下——看上去好像被冻成一尊雕塑了,只不过这尊雕塑结实的大理石胸脯随着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起伏,这种起伏在巧妙的烛光的映照之下显得十分动人。
里面寂静无声,然后,过了一会,有个脸色红润的瘦高个跳进了我的视线,围绕着她一边比划一边说话。
“啊,请你们看看这里,各位朋友。这位女神证实了我的论断。看到雕塑的力量了吧:她栩栩如生地再现了自然。我跟你说,提香,就算你这么高明的画家也没法画得这么活灵活现。”他伸手去摸她赤裸的柔美肩膀。
“嗯——嗯。Netouchepas[1]。”这尊雕塑动了动嘴唇和他说话,身上的肌肉一丝也没有动,房间里爆发出一阵大笑。“我们在讨论的问题,雷默里先生,是视觉和听觉。触觉虽然会带来愉悦,但却是更低层次的感官功能。”
“但是我得摸摸你,”他抱怨说,“这是雕塑的力量。你觉得皮格马利翁[2]做了雕像之后为什么要把她带上床啊?”
“雷默里说得没错,”阿雷蒂诺大声说,“不过这句话和他的观点自相矛盾。想想古代那些伟大的爱神雕像上面的精液污渍吧。雕塑早就通过视觉唤起人们的情欲了。”
“是的!是的。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它比其他任何艺术形式更能抓住自然和生命的本质。只要看看她就知道了。”
“它当然很生动,”她前面一个男人说,“那是因为她是个活人,你这个白痴。她是肉做的,不是大理石做的。你想比较一下各种艺术形式是吧?让我来给她画画,那么我们就能进行比较了。”
“啊,不过你想怎么画我呢,提香?”她甜蜜地说,保持着那个姿势,“我要穿衣服还是脱光呢?”
他“嗒”了一声,耸耸肩膀。“那要看花钱请我画的是谁了。”
其他人纷纷起哄,要他赶快作画。
小姐笑起来,利用这个时机撤销了姿势,优雅地活动着脑袋和肩膀,将头发往后一甩,这样她就能朝门口看来,看看我在不在。
“你们这样称赞我的容貌,各位先生,我受宠若惊。但你们恐怕正好证实了我的观点,因为我觉得,特拉维索先生,你刚才说”——她的目光转向那个香皂商人,那人就在画家旁边,到这时为止一直相当沉默——“眼睛能让我们更加接近上帝,但它有时候也会受到蒙蔽。因为虽然它对美有本能的反应,但美却并非总是真的。”
“什么!你是全盘否定费希诺的哲学,或者只是为了提醒我们别太关注你自己的美貌?”阿雷蒂诺大声说。他今晚的任务是袖手旁观,这时却忍不住要参与进来。
“哦,阁下,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要反驳一个这么伟大的学者。至于我的美是不是真的,嗯,你得亲自体验过才知道呢。”她熟练地装出谦虚的样子,笑了起来。“不过,我在说的是所有形式的视觉的力量。”
他们坐在那里等着她的下一句——每一句——话,我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于是向下拉了拉上衣,做好准备。
“我要你们想想爱情,各位先生,所有疾病中最严重然而也是最甜蜜的一种。患上这种病的,没有人愿意康复。爱情如果不通过眼睛,如何能进入人们的身体呢?一个男人看着一个女人。或者一个女人看着一个男人。”她边说边看着他们每个人,以热切的眼神和每个人短暂地对视。“这种眼神的交流传递了某些东西。有人说它是心灵的触动,有人说它是情欲的火花,有人说它是致命的病毒——那些最有学问的人也不能取得一致意见——但不管它是什么,它在爱人者与被爱者之间传递,而且它一旦被人感受到了,便再也不可阻挡,自体内的五脏六腑向每一根血管流动。你同意吗,特拉维索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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