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为外甥办了件事,姜佐才得意洋洋。身为娘舅,他觉得该关心关心外甥的婚姻大事了!宝成二十三四岁的人,带着这么多的兵,没个夫人怎么成?光棍汉的夜晚不好熬,姜佐才是深有体会的。
风声刚刚放出去,保媒的后脚走出门拉纤的前脚又踏进来,联络官成了香粉袋。张宝成相貌堂堂能文能武不嫖不赌,这样的乘龙快婿世上哪还有第二个?人们不便直接找张宝成,都知道姜佐才操心这件事,于是你家请他家邀,天天把个姜佐才灌得脚底踩云脑门起雾。但姜佐才却是王八吞了只唱蛐蛐——心里有谱:外甥不是寻常人,娶亲也该娶个不寻常的妻,方应得“龙凤呈祥”这一说。寒门穷户不行,得是个大家闺秀,最起码也得有个十几亩地或是开个一两爿店,温饱足然后知廉耻,没点家业的人家女儿不可能有好家教;单是大家闺秀不行,长相也要漂亮,得配得上宝成这么个人中俊杰,照到哪里哪里亮,不辱没了大队长的身份;单是长相漂亮不行,德容言工缺一不可,要是娶了个苏妲己武则天或者张丽华杨贵妃,那就后患无穷了,最好是象长孙皇后马皇后那样的贤慧女人;单有德容言工不行,得有个多子多福的八字,胯骨要宽,奶盘要大,人中要长,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宝成将来坐了一爿江山,岂能没有子嗣……
舅老爷如此这般摇头晃脑地一哼,多一半人就望而却步了。然而张宝成的名气越传越远,也就不断有人找上门来。姜佐才倒是选中了几个,一一编好名册,几次请张宝成去相亲。无奈皇上不急太监急,张宝成不想在这事上多费心思。姜佐才一提亲他就瞪眼睛:“闲慌了是不是?南墙根晒晒太阳去!”
月亮灶有个富户叫姜学贤,只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十九岁,一个十八岁,取名叫“大凤”、“小凤”。因为没儿子,户族里有人想占他的家私,受了不少气。他听说姜佐才正给张宝成选亲,找上门来和姜佐才认了本家,三天两头请姜佐才去喝酒。姜佐才看那大凤小凤娇嫩嫩羞答答如同两朵花,批了批八字竟都是富贵命。宝成却不热心。姜学贤马撞南山不回头,再三央求姜佐才无论如何也得促成这门亲,大凤小凤随张宝成挑。姜佐才没法推托,设下了一条“甜肉计”。一天张宝成路过月亮灶,姜佐才赶上来把他缠住了,又拉又拽把张宝成拖进姜学贤家喝酒,说是认认远房亲。张宝成不知是计被灌醉了酒,半夜里醒过来,却发现左右怀里各偎着一个软绵绵的大姑娘,身上都只穿一件红肚兜。那会儿张宝成还算是童子鸡,让两只凤一*便没了把持,姜学贤原想张宝成先选上哪个就把哪个许配给他,没料想两只凤都认定张宝成是自己的如意郎君,互不相让,竟在床上你推我搡地扭打起来。张宝成求欢不成意兴阑珊,神志也渐渐清醒过来。再看看姐妹俩呲牙咧嘴蓬头散发没了半点刚见面时的娇媚样儿。他大喝一声推开姐妹俩下床就走了。姜学贤大为懊丧,甩手几巴掌把两只凤打成“嘎嘎”乱叫的鸡。
以姜子牙姜太公自诩的姜佐才弄计不成反倒招来外甥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灰头灰脸了好几天。他想不明白的是张宝成什么事都拿得起放得下怎么这事儿不开窍?粉滴滴两支花开在手心里怎么就不懂采一采?
姜佐才大惑不解先锋大队的兵对大队长不近女色也想不通。南通地处两大语系的交汇处,方言庞杂,向有“十里不同音”一说。但大致分成两类:一种属江淮方言,称为“江北人”;一种属吴语方言,称为“沙地人”。进一座园宅看住的是江北人还是沙地人,门板是招牌,因为沙地人门上不贴对联。沙地人规矩不象江北人那么多。一个漂漂亮亮的女人没有相好的在沙地人看来就有点太古板。图什么?图立贞节牌坊,那是能顶粮吃还是能顶钱花?几块冷冰冰的石头算个吊,说不定被谁家拉去垫了猪圈!青灶港一带的住户大多数便是沙地人。先锋大队的兵们一个个身强力壮,腰包里也都攒着几个饷,这年头兵荒马乱谁知道下次打仗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当兵三年看老母猪也胜似貂婵,沙地女人一个个*可人兵们哪还按捺得住,于是惹出不少*韵事。张宝成看沙地男人们不多计较也就入乡随俗不多去约束。副大队长吉加林家里有娘子,也姘上了豆腐店老板的大女儿,三天两头往营房里带;张宝成没娘子却不玩女人,这就鹤立鸡群地显眼了。有人猜疑:大队长是吴营长带出来的兵,莫非也是个阴阳人?
然而,卫士班班长张杰却知道大队长心里有女人。这女人不冷不热不亲不疏不拒也不应,弄得张宝成就象是饿汉子碰到了胖刺猬,抱又抱不得扔又舍不得。张杰为大队长很有点抱不平:凭大队长这么个人,什么样的女人搞不到手?偏这只狐狸精不领情!卫士长赤胆忠心觉得这事儿有损大队长的威望,也就“为君子隐”不作外传。
那年夏天,张宝成醋意大发怒火冲天枪毙了四分队副贾怀建,兵们才明白大队长原来也是个钟情汉。
张宝成钟情的女人姓田,单名一个萍字。我从我奶奶的唠叨里知道她很漂亮。
“你三大妈,齐整,仙女儿似的!”奶奶如此赞叹过起码一万遍。她把“仙女儿”的“女儿”两个字连起来念,听起来象“仙鸟”。奶奶一边赞叹一边比划:“那脸儿,白——呦;那腰儿,细——的。仙鸟似的,仙鸟似的!”
“仙鸟”什么样?我没见过。但唯其未见,“齐整”才无量。——南通方言里称女人漂亮为“齐整”。奶奶夸个不绝口,我对田萍的“齐整”便深信不疑了。
小时候,三伯的遗孤秋仪在我心目中美丽非凡;我便凑着奶奶的耳朵大声喊:“和、秋、仪、姐、姐、哪、齐、整?”
秋仪姐在一旁,便卡着腰做一个亮相姿势让奶奶细细端详。奶奶伸长了脖子从头到脚地把秋仪当陌生人认真审视比较一番,这才郑重地下判断:“抵你妈一半。”
这一半怎么抵?奶奶没讲,我也没问,心里只觉得满足。秋仪姐也同样满足。但我始终没法想象比秋仪姐还要“齐整”一倍的人该是个什么模样?
田萍是南通城里人,在女子师范念过书。日本鬼子占了南通她哥哥田萱参加了抗日游击队,把妹妹送到青灶港西三里墩的外祖父家住下了。田萍的外祖父唐秀才是个私塾先生,在附近颇有名望,只是年过古稀腿脚不大灵便,很少出门走动了。张宝成是去登门拜访唐秀才认识了田萍的还是见到田萍后才去拜访唐秀才的,已经很难说清楚。好在这无关紧要我们不必去弄清楚。我想说的是张宝成一见到田萍就怔住了。你可以想象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张开半圆眼睛也闪闪发亮,长大成人后所有关于女人的美好梦想和意象一下子凝结为眼前的实体镌刻在他的心上了。你还可以想象最让张宝成着迷的是田萍的笑容,她的笑容柔如春风艳如桃花甜如甘饴令张宝成心猿意马筋骨发软。
如果张宝成是个拈花惹草的高手或者是个久历情场的老手我想他不可能爱得那么深刻和痴情,说不定轻而易举地就能把田萍揽进怀抱;但他不是。尽管有女人亲近过他*过他甚至温存过他,真心实意地爱一个女人在他毕竟还是头一次。世人往往过于看重女人的处女膜却忽略男人的初恋情。我以为其实初恋对于人生的影响更为久远。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可能淡忘初夜的感受却难忘初恋的深情。现代医学已经无聊地发展到了可以修补处女膜但初恋属于我们却只有一次,上帝也没法弥补的。我的初恋影响了我半生并且可能影响一辈子,舞文弄墨的我至今也好象缺乏足够的勇气把它写出来。以我的经验理解张宝成,他对田萍的爱可以用一大堆词汇来形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魂牵梦萦如铭如缕蚀骨焚心……然而张宝成毕竟不再是个纯粹的书生,刀口上爬枪口下滚野心潜藏了这么些年,他不可能“不要江山要美人”。
田萍属于那种典型的“小家碧玉”,娴静、温柔,没什么大目标也没什么大志向,就和我们身边许许多多听天由命的女人一个样。“听天由命”说起来消极,但是换一个角度也可以理解为大智慧。人生苦短能量有限,上帝安排我们运行的轨迹里其实容纳和遗传了无数辈前人的文化和智能,个人的挣扎反抗常常是一种徒劳。张宝成钟情田萍我以为和田萍表露的这种性格有关。我无法更深地发掘张宝成的思想,但可以肯定经历了众多的生死拼搏他的潜意识里滋生了对于幸福安宁的向往。田萍的娴静温柔润泽了他的因膨胀而龟裂的心田。这就象磁铁的异极相吸同极相斥,他不可能爱上花木兰穆桂英那样的奇女子。
以剖析替代叙述很有些吃力不讨好,还是看镜头吧——
堂屋。窗外的蝉声叫成一片。
唐秀才躺在竹椅上,摇头晃脑地读着《曾国藩家书》:“凡富贵功名,皆有命定,半由人力,半由天事。惟学作圣贤,全由自己作主,不与天命相干涉。吾有志学为圣贤……”
张宝成走进来,恭敬叫一声:“唐老先生,您好。”
唐秀才从老花镜上方看看张宝成,招呼:“张大队长,请坐。萍儿,倒茶。”
田萍端一盏茶走过来,放在张宝成面前,抛一个浅浅的笑转身走了。
正是那种令人坐沐春风的笑。张宝成的视线随田萍的身影拉长了。
唐秀才轻咳一声:“大队长再次驾临,不知有何——”
张宝成掩饰:“哦,老先生,这两天我读《孙子兵法》,‘地形篇’说,地形有通、挂、支、隘、险、远之分,将之至任,不可不察。学生难以甚解,恭请老先生指教一二。”
“山野村夫,才疏学浅,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唐秀才得意之情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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