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成低头想一阵,迟疑说:“有倒是有一个,就怕……配不上菊香。”
“哦?说说看。”
“今年过清明,我不是回双窑上了趟坟?遇到了徐家私塾的徐先生,小时候他教过我几年书。徐先生为人厚道,一肚子文才,写得好字好对,只是有点落拓,不多话。他祖上就是教书课馆的,没有什么大家私,但也有三间瓦房,五六亩田。师娘前几年就下了世,只一个独养儿子,叫徐宝林,二十三岁。春上徐先生倒是提到过他儿子还没有成亲,不晓得现在娶没娶亲。”
“嗯,这倒是合适!爷儿俩过日子,小而安定,没个婆媳妯娌闹纠葛……我看蛮好,你得空跑一趟。”
“照说是蛮好,只是……那个徐宝林,有点不稂不莠。念过几年书,才学却不如他爷;拢共五六亩田,也租出去给人家种。”
“这倒没个大不了!菊香嫁过去,也不会风里雨里伺弄田禾。有五六亩田放租,日子过得去。这门亲不要错过了,你趁早到乡下跑一趟!”
“不晓得菊香情不情愿?”
“哪能由得她?女大当嫁,没个不情愿的理!我跟她说。”
隔一天,具成下了乡,徐宝林果然没娶亲。徐先生抓住具成的手,连声说:“具成,具成,这事拜托你了!是你的小姨子,我不访亲了,信得过,信得过!这门亲万务拜托你了!”
哪晓得菊香却是不情愿,又哭又闹又打滚,说什么也不肯往外嫁。
先是劝说开导,接着是央求许诺,继之以恐吓咒骂,李老板使尽浑身解数最后黔驴技穷。他从没有打过女儿这回却高高地抬起了手。菊香不避不让,闭了眼歪着嫩脸蛋去迎接那大巴掌。只听“啪”地一声脆响,菊香吓一跳,脸上却是没感觉。她张眼看去,却见父亲的右脸上留下了一只清晰的巴掌印。
“宝英哪,来宝英——,你死得早哇!”李老板一边跺脚一边嚎啕,满脸老泪横流,“你松松快快上了路,把一摊子事全撂给我了哇!你看看你养的好丫头,活活是要把我气死呀……”
嗓子撕裂出刮锅声。话没说完,他抬手又“啪、啪”地抽起自己的耳光来。
“爷,爷——”菊香哭喊着抱住了李老板的右胳膊。
“菊香,菊香,你答应下我,啊!”李老板眼泪巴巴地说,“爷求你,你就答应了吧!”
“爷,你不懂。我、我……”菊香哽咽一阵,终于把话吐出了口,“我心里有人了。”
“有人了?是哪个?你告诉爷,只要合适,我答应你。”
“是……具成哥。”
啊?李老板眼珠子差点蹦出来:“他、他是你姐夫呀!”
“我懂。我……只喜欢他。”
李老板怔了怔,眉毛跳到脑门上。他一把揪住女儿的衣领子:“说,你说,他个畜生,是不是把你也……”
“不不,”菊香连连摇头,“他没有,他不是那号人!爷,你听我说。我们就姐妹两个,你就让我也留在家里吧!姐姐生了个女儿再也没怀上;要你没孙子,兴隆布庄也就没了后。姐姐为大,我就做个小。成了亲,年把两年就让你抱孙子……”
她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话,李老板气得鼻子都歪了:天晓得他和来宝英怎么就生养了这么个小骚货!才这么点儿年纪,脸皮就厚得象鞋底。听口气,她盘算这件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话又说回来,不能说她想的没道理。虽说民国政府倡导“新生活”,定下了“一夫一妻”的法,城里讨二房讨三房的照样有。姐妹俩同嫁一个夫,一家拆不散,原本是并蒂开花的好事儿……
“具成他……愿意不?”
“他孝顺你。只要你发了话,他会听的。爷,你就答应我……”
李老板沉沉叹一声,脊背也漏气似地软下来,弓了腰往外走。——他要听听具成和梅香的意见。
“不,这哪成!”梅香先叫起来,“爷,你怎么就没个主张呢?我和具成……恩恩爱爱,菊香她插一脚算什么?爷,你太偏心,样样宠她,也不为我想想情……”
她捂住脸“唔唔”地哭。
大女儿没能生下带柄的娃儿,李老板很有些不喜欢,因而不把梅香的眼泪当回事。他盯住女婿问:“具成,你看呢?”
具成闷坐了一会儿,抬头说:“爷,你和娘答应我和梅香成了亲,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这恩情,一辈子还不清。菊香她……有这个心,我懂。但我不能答应。说年纪,我比她大了十来岁;讲人品,她比我强了好几倍。要是误了她一辈子的福气,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您和娘。我不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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