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呜——呜……”
“啊呀呀呀,啊——啊!
匹啪声。咕咚声。呻吟声。轰隆声……沙米利家的三兄弟也从家里赶来了。独臂的阿列克谢的脚在板门口绊在不知道谁扔在地上的缰绳上,跌了一跤;他跳起来,把左臂的空抽筒按在肚子上,跳过横在路上的车辕。他的弟弟马丁掖在白袜筒里的裤腿松出来了;他弯下身子,想把裤腿塞进去,但是磨坊旁边忽然响起一阵哭号声。不知道是谁的喊叫声,像随风飘荡的蜘蛛丝一样,高高地飞上磨坊的斜屋顶。马丁挺起身子,便去追阿列克谢。
达丽亚急得气喘吁吁,把手指骨节折得咋咋直响,站在车上看着:四周是一片妇女的尖叫和哭号声,马匹惊骇地竖起耳朵,牛叫着,拼命往大车上靠……脸色苍白的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咬着嘴唇步履歪斜地走过去,裹在背心里的圆滚滚的肚子直哆嗦,达丽亚看见那个粉红衬衫已经撕得乱七八糟的道利人用车辕横木把米吉卡·科尔舒诺夫打倒,自己也随即仰面朝天摔倒,劈裂的车辕横木从手里飞了出去,原来是独臂的阿列克谢的铁拳头在道利人的后脑勺上一击,脚就踩在他身上。分散的格斗场面像花花绿绿的破布片一样,展现在达丽亚的眼前:她看到米吉卡·科尔舒诺夫跪在地上,用铁门闩照着从他身边跑过去的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身上打去,而且毫不感到奇怪;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摇晃着的双手向前一趴,就像只大虾似地向磅房爬去;人们用脚踩他,把他脸朝天地摔倒在地……达丽亚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她那两条描得弯弯的黑眉毛就弯得更厉害了。直到她的视线碰上了彼得罗以后,疯狂的笑声才突然停止了:他摇摇晃晃地从骚动轰鸣的人群里挣脱出来,躺到一辆大车底下,吐血不止。达丽亚喊叫着向他扑去。哥萨克们手持木棍从村子里跑来,有一个人还挥舞着一根破冰的铁棍。械斗的规模简直骇人听闻。这不像是在酒馆里喝醉酒时的斗殴,或者在谢肉节时的打群架。磅房门口,躺着一个脑袋开花的年轻道利人,他两腿直挺着,脑袋浸在逐渐凝结的一摊黑血里,血染的发络垂在脸上;看来,他正在向自己今世的欢乐生活告别……道利人像一群扎堆的绵羊,被逼到窝棚前面。如果不是一个道利老头子急中生智,事情的结局将不堪设想:他跑进窝棚,从炉子里掏出一根冒火焰的劈柴,跑到门口,朝着那个存了一千多普特磨好的面粉的板棚冲去。从他背后冒出一缕轻纱似的青烟,爆出在白昼显得昏暗无光的火星。
“我——要——放——火啦!”他疯狂地吼叫着,把劈叭响着的劈柴片举到芦苇棚顶。
哥萨克们哆嗦了一下,打架停止了。阵阵的干风从东方吹来,把烟雾从窝棚顶上吹向挤在一起的道利人。
只要有一颗大火星落在棚顶陈年的干芦苇上——那么整个村庄霎时就会变成一片火海……一阵短促低沉的轰鸣撼动了哥萨克的包围圈。有些人倒退着,向磨坊撤去,而那个道利人摇晃着劈柴,灰色的烟里散落着火星,他不住地大声嚷道:“我要放火啦!……我要——放火——啦!……都从院子里撤出去!
祸首“马掌”雅科夫伤痕斑斑的脸上又添了许多处青印,他头一个离开了磨坊的院子。哥萨克们也都跟着匆匆离去。
道利人从车上掀下麦子口袋,把马套在大车上,站在车上挥着皮缰绳,拼命抽打马匹,冲出院子,轰轰隆隆地沿街驰去,奔向村外。
独臂的阿列克谢站在院子当中;那只袖口扎着的空衬衣袖子在强壮的肚子上忽闪着,痉挛症使他的眼睛和脸颊不住地抽搐。
“上马,哥萨克!”
“追!”
“他们还没有跑过山坡去!”
米吉卡·科尔舒诺夫斜着身子,正要冲出院子。一阵轻微的忙乱像波浪似的,又使聚集在磨坊旁边的哥萨克们激动起来,但是就在这时,一个戴着黑呢帽、从前谁也没有看见过的陌生人,飞快地从机器房那边走过来;他用眯缝起来的眼睛里射出的锐利目光,严厉地打量着人群,举起一只手,说道:“请等一等!”
“你是什么人?”“马掌”皱起像在跳舞似的颤动的眉毛。
“从哪儿钻出来的?”
“接他!
“哈!
“完——完——啦!
“等等,乡亲们……”
“秃尾巴狗才是你的乡亲!
“庄稼佬。”
“树皮鞋!”
“给他一拳,亚什!”
“照着他的眼珠子打!……照着眼珠子打!
那个人难为情地笑了,但并不害怕,他摘下帽子,用一种非常自然的姿势擦着额角,这姿势和笑容使哥萨克们安静下来了。
“怎么回事?”他挥了一下折起来的呢帽,指着磅房门口已经被土地吸干了的那摊黑的血迹,问道。
“我们打霍霍尔啦,”独臂的阿列克谢心平气和地回答说,腮帮于抖动了一下,眼睛眨了眨。
“为什么打的?”
“为了排号,叫他们知道.不能往前头钻,”“马掌”走到前头来解释道,他把手一挥,擦掉鼻子里流出来的带血的鼻涕。
‘叫他们牢牢记住!“
“唉,应该去追呀……草原是点不着的。”
“我们害怕啦,也许他未必敢放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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