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活在属于他们自己的,毫无负担的世界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不用担心一日三餐,不用担心晚上在哪里入睡。更重要的是,他们有自己未来要去的地方,只要他们不做出格的事,只要他们沿着有路标的方向一直走,就会得到被主流世界认可的,入世的资质和学历。
他们还不用太圆滑世故,太洞察人心险恶,他们还被允许保留一点青春期懵懂的余温,同时,他们还第一次拥有了不被唠叨的自由,他们都在度过自己最好的年华。
望着他们,安小寒有点恍神,某个瞬间,她开始把自己也想象成他们中的一员,她明白即使自己当初顺利进入大学,也始终无法和那些家境优越的人活得一样,她还是得在金钱方面谨小慎微,但她的心灵的底色会是沉着的,从容的,不会像现在这样,站在一块摇摇欲坠的木板上,一个不小心,自己就会从木板塌陷的黑洞里掉下去,不知道坠向何方。
她用自己的身份证在门卫那里登记,然后就进了校园里去寻找,她问了好几个人,后来在一个好心的大学女生的带领下,终于来到了一栋宿舍楼前,那女孩告诉她,国际商贸系的女生都住在这个楼里。具体的,她可以去问问宿管阿姨。
她进了宿舍楼,向坐在窗口里的宿管阿姨打听唐美静。阿姨问:“她是哪个宿舍的?”
安小寒摇摇头。
“那她是哪个班的?”
安小寒还是摇摇头,“阿姨,我是从川江过来找她的。我们以前是高中同学,我刚才在学校门卫那已经登记了个人信息。”
阿姨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然后把桌子上一本已经卷边儿的厚本子来来回回地翻了好多遍,一页一页地找,然后说:“姑娘,你怕是找错地方了吧,我们楼里就没有叫唐美静的。”
她不死心地让阿姨再帮忙看一遍,阿姨说:“再看几遍还是没有,我看你要不然就是记错了学校,要不然就是记错了专业。”
安小寒低下头,心里都是失望,她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就往楼外走,这个时候她听见自己身后,宿管阿姨叫住一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女孩:“秦洁,四零八的秦洁,你家是不是就是川江的?”
那个叫秦洁的女孩说:“是啊,怎么了?”
“那你知不知道咱楼里有没有个叫唐美静的,家里也是川江的?”
安小寒站定,回过头望着她。
女孩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然后还是摇了摇头。
“看吧,是没有。”阿姨撇了撇嘴,一脸遗憾地望着安小寒。
安小寒挤出一个笑,又说了一声谢谢。
“没事!”阿姨朝她摆摆手,然后又回过头去对秦洁说:“这姑娘是从川江过来找她高中同学的,说她同学就在咱们学校,住这个楼里。”
秦洁惊喜地迈了两步,“你也是川江的啊?那你以前是哪个高中的?我是翼门中学的!”
安小寒淡淡地说:“我是金泰的。”她的心里都是失望,早就没有了在异乡碰到同乡的欣喜。
“你也是金泰的?”叫秦洁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很兴奋,“我们隔壁宿舍就有一个你们学校毕业的,不过她不姓唐。”
“那她叫什么?”
“她叫安小寒。”
女孩轻松的口气里突出的音节静静地,稳稳地渗入了她的皮肤和内脏,安小寒意识到在她的身上发生了一件糟糕透顶的事情。外面世界的阳光通过大楼入口处的玻璃,透射进来,灰尘浮现在光线里,就像飘荡在水里的微生物一样碍眼,安小寒觉得自己正在一片一片地瓦解,破碎。
很多年以后,当她再次回想起那个瞬间,她依旧会记得那束光,很奇怪的,在命运悲剧性的时刻里,人似乎总是会回想起一些无足轻重的细节。
“你认识她吗?”女孩不死心地追问。
安小寒木然地点点头。
“那你要不要找她,我可以帮你带话,让她下来见你。我们宿舍的管理很严格,外校的人是不能随便上去的,就是同性别的也不可以。”她调皮地看了一下一脸骄傲的舍管阿姨。
安小寒点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我叫……”安小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显然别人认知里的安小寒不是她,但她也不是唐美静。
她摆摆手,然后转身离开了,她已经觉得天旋地转,无法承受。
出了宿舍楼,她像是梦游一样地在偌大的大学校园里走,她感到了来自整个世界的,无边的背叛,唐美静偷了自己的大学梦,正用自己的身份在过自己拼命努力才换来的校园生活。
她失魂落魄,走起路来慌张又落魄,与她擦肩而过的一群同龄学生里,不知道是不是谁刚刚讲了一个好玩的笑话,一群人都哄笑了起来。这笑声是多么刺耳啊,是这个世界在嘲笑自己吗?安小寒厌恶地捂起耳朵。
一个举着冰淇淋的女孩子和一个男孩子手牵手地走过来,两个人的脸上都是甜蜜。路过安小寒的时候,她觉得那两个人的脸都像鬼一样地被拉长。她又想捂住眼睛。她知道这是自己的问题,自己感知里的世界已经扭曲。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校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她一家接一家轮流地逛这条街上所有的音像店,像是这糟糕的一天终于对她施舍了一点怜悯,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她终于在一家书店二楼卖音响制品的货架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的手里正捏着一盘黎明新出的磁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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