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亮堂堂的院子不同,屋内依旧是昏暗的,陆婉和黎小容守在并不明亮的屋内,脚边堆起小山似的一捧豆荚,桌上的粗陶碗里积累起许多饱满的蚕豆粒。秦萧萧知道她们两人的性子,一定要把蚕豆剥完了才肯吃瓜,便坐在陆婉身边,和她们一起加入剥豆的行列。三个人一起剥豆,没一会儿,剩下的豆子便剩了没多少,黎小容笑着和陆婉说:“陆姨,豆子也怕萧萧呢。她一来,豆子都比之前剥得快了。”
陆婉温柔地说:“是吗,有你们两个帮我,做什么都事半功倍。”
秦萧萧闻言,侧头靠在陆婉身上,接过陆婉手中的蚕豆,轻轻一按,蚕豆壳自动分开,露出里面鼓囊囊的豆子来。她闻着母亲身上熟悉而亲切的味道,觉得无比平静和安宁,感叹道:“和阿娘在一起真好。”
“家里有那么好吗?”陆婉轻轻拍拍她的头,问道。恍惚间,陆婉觉得枕在自己肩头的好像依然是当年那个瘦小的女孩,怕疼,爱撒娇,总爱缠着她,说她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秦萧萧拖着长长的慵懒的语调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当然了。哪里都比不上家里,比不上和阿娘在一起。”
说话间,豆子不知不觉剥完了,秦萧萧把桌子上的东西清理了,给陆婉和黎小容分瓜,一边说,一边补充道:“在家里还能见到小容和郑康。”
听了这话,黎小容佯装生气地说:“还说呢,我整天在家里待着,盼着你回来和我说说话,讲讲外面的趣事,可总见不到你面,我一个人可冷清了。”黎小容和秦萧萧同龄,在美人地,这个年纪的姑娘不是嫁了人,就是许了人家。因此,从小情分深厚的两人因为这个缘故近两年越发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小容,我错了,以后我一定多回来和你说话。”秦萧萧向黎小容躬身作揖,赔罪道,“只是,谁让我每次来找你时都这么不巧,已经有人在和你讲外面的趣事了呢。”
黎小容粉白的脸霎时泛起一层红晕,透着异样的娇俏。在美人地,她和郑康的事四邻八舍早已默认,大伙都认为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乐见其成。只因黎郑两家旧时有过罅隙,你不提我不提,儿女的姻缘就在两家长辈的漠视中搁置了下来。被多年好友这么调侃,黎小容也不着恼,只是回敬她道:“他说他的,你说你的,只要是你告诉我的,不管听过几遍,我一样爱听。”
“那好,我以后天天到你家屋后的那棵大李子树下给你说故事。”秦萧萧说完,往嘴里塞上一片瓜,双手拾起地上的一大把豆荚,捧去院子角落的鸡舍食槽。她才走近鸡舍,就听见黎小容半是无奈半是嗔怪地向陆婉抱怨:“陆姨,你看萧萧,净打趣我。”
围栏里的鸡才不理会黎小容的情绪,它们一看见秦萧萧手中的豆荚,就雀跃得发出咕咕咕的声音,迫不及待迎接今日的加餐。
李少赓捧着一大摞洗干净的滴着水的碗直起身,转头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在鸡群夺食形成漫天飞扬的鸡毛和烟尘里,秦萧萧怡然自得地咽下嘴里最后一口甜瓜,准确地用手抓住半空中飘落下来的公鸡尾羽,迎着阳光,检验着手中几根羽毛的质量。
“萧萧,给食槽添食得一点点给,别一下子全给了,那会让鸡群打架的。”陆婉在屋里听到院子里的动静,教育道。
“知道了。”秦萧萧说着,向坐在陆婉身旁的黎小容挥挥手里的鸡毛,开心地说,“这几根羽毛还不错,一会儿给小花做个毽子。”
“三十九、四十、四十一、四十二……”伴随着孩子们热烈的报数声,新做好的鸡毛毽在半空中升起落下、升起落下,眨眼间又是好几个来回。经秦萧萧的巧手,黎小容的修饰的毽子正被一个人踢得不亦乐乎,惹得院子里围观的孩子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等着毽子落到地上。
“踢不动了。”刚数过六十,踢毽子的人脚一软,忽地瘫在地上。伴随着他气喘吁吁的一句话,毽子应声而落,孩子们顾不上理会这个陌生人,一窝蜂地冲去捡毽子。
眼疾手快的秦萧萧赶在孩子们之前拿到了毽子,将它举得高高的,不让孩子们争抢。“萧萧老大”“萧萧老大”……孩子们仰起头,带着企盼的眼神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秦萧萧,希望她能把毽子递到自己手上。
秦萧萧从孩子们中间拎出一个瘦长个子,眼睛圆圆的女孩子,将毽子递到她手上,轻捏一把她没几两肉的脸颊,嘱咐她道:“小花,这个毽子是送给你的。你带他们去外边踢吧。”
名叫小花的女孩点点头,小手一挥,孩子们便呼啦跟着她走了。走远了,还能听到孩子们央着她想要早点踢上毽子的声音,叫着她“小花姐”、“小花姐”。在地上歇着的李少赓听见,望着远去的孩子身影点评道:“不出十年,又是一个美人地的秦萧萧。”
小花的胞姐黎小容和被认为后继有人的秦萧萧没有理会他的话,她们俩正忙着给炉子生火,准备一会儿煎药。陆婉吃了几块瓜便有些乏,自去休息了。秦萧萧和黎小容备好了柴火,正拿着一团黑乎乎的纸凑近火石,以此助燃。
毽子被秦萧萧给了孩子们,李少赓不好意思和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孩子们抢东西,闲来无事,他便凑到两人身旁,在一筐放着废纸、竹片等易燃物品的竹箩里挑挑拣拣。其中,他看到半截模样奇怪的蜡烛夹杂其中,觉得它与竹箩里的其他东西格格不入,没多注意,重新把它塞回箩筐深处。
“着了,着了。”黎小容摩擦着火石,终于擦出了火星,秦萧萧赶紧将手中的纸团凑近些,以便更好地生火。纸团一碰到火光,迅速被点燃,秦萧萧将燃着的纸团扔进炉子里,忙不迭地再往里头塞进竹片和纸团,让火能够源源不断地烧下去。
李少赓也从竹箩里掏出一捧纸团,正想帮忙,秦萧萧制止道:“够了。”他怀里的一捧纸团重新回到竹箩里,等待着下一次与火的相遇。炉子里的火熊熊地燃烧着,李少赓守在一旁,闲来无事,打开堆在竹箩上层的一个纸团来看。这种纸并非上等,墨一沾在上面便迅速渗开,洇成大团大团的黑墨花,吐着长长的信子,吞噬着落笔者本来的字迹。
“惟……长……,……平生……。”李少赓依稀辨认出其中的几个字,像是一句工整的话来着,他好奇地问,“这上面写的是对联还是一句诗?”
秦萧萧忙着生火,没时间理会李少赓的问题。黎小容在一旁回答道:“听说是本朝一位诗人写的诗句。陆姨很喜欢它,经常见她写这句诗。”
“是吗?”李少赓一面回应着黎小容,一面又从竹箩里翻找出几个竹片和纸团,他一一打开看了,果然,陆婉不止一次写过这句。他拼凑着关于这句诗的碎片,试图还原全句,“惟将终……常开……,……平生未展眉。”
李少赓自言自语地念了几遍,感慨道:“这句诗好耳熟啊,像是在哪儿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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