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周呢?”
“很遗憾,是长期的。您可以试一下其他的,我们这里每一个套间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要和家人商量一下才能决定,谢谢,再见。”我回答,挂断了电话。
再次听到拨号音的时候,我按了Greendale酒店总台的号码,有段时间我经常打这个电话,总在问候声之后说,“请帮我转30D。”两月份搬进这间公寓之后,Lyle就退了那个套间。中间隔了大半年,要我背出那几个数字恐怕有些难,但手指似乎记住了拨号的动作。铃响过两声就有人接起来。是一个女声。
“30D,谢谢。”我说。
“请问客人姓名。”
“Ultan。”
“对不起。”总机回答。我以为接下去会听到的是,Ultan先生两月份已经退房了。但其实却是,“Ultan先生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64) 华氏60度
总机的原话是:not available to take the call。我愣了片刻,继续说:“那他在房间里?还是不在?”声音木木的,听起来又远又陌生,不像是我自己发出来。
“抱歉,这个我不方便说。你可以留下口信,或者在语音系统留言……”
我没听她说完就挂掉电话,站起来走回卧室去。走了几步,觉得气都透不过来了,肚子变得又紧又硬,几乎没办法直起腰来走路。我扶着走廊的墙壁,想蹲下来,却发现这个下蹲的动作也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外。就那样用手撑着,弓着背,一直到那种紧张的感觉过去。
那天晚上Lyle回来的并不太晚,甚至还没到十二点。我背后垫着枕头,半躺在床上。房间里很安静,他进门,在另一个房间的浴室洗漱的声音,虽然轻,但都清清楚楚的听得到。他走进卧室看到我还醒着,说:“还是睡不着吗?”
“Caresse当现在是游戏时间。”
他笑了笑,走过来在我左边脸颊上亲了一下,摸摸我的肚子,说已经大到足够平平稳稳的放一个早餐盘子。
“今天晚上是什么活动?”我问他。
“老花头,没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是什么?”我看着他继续问。
他也停下来看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的回答:“巡视餐厅酒吧和保安监控室,抽查客房,roof club有一个酒会,去了十五分钟左右,听完主人致词,然后回家。”
我们互相看着,气氛变得很怪。我从来没有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从来没有认真过问过他的活动。而他,看起来也不想说,或者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结果却是我先退缩了,关了灯,背对着他躺下。闭着眼睛等了几分钟功夫,他没有关灯,也不说话。我觉得又热又烦,用可能的最快速度,艰难的爬起来,下床光着脚跑到浴室门口,把房间温度调到最低,60度以下。看着那些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的华氏度数又是一阵无名火起来。我以为他会看出来我的心事,说些什么,或者就是做些什么,无论是什么,让我可以不必开口问那些不知道如何启齿的问题:“我还拥有你的爱吗?我可以相信这份爱是绝对的、排他的吗?”
他确实开口了,但说的却是:“我今晚睡隔壁房间。”
“那更好。”我回答。
我又躺下去睡好,没有看也知道他拿了他最喜欢的枕头走出去,在身后关上门。他说话的声音和关门的动作都很轻,没有火气,只能说淡。我僵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过了很久才翻身换了一个姿势,好像用尽全身的力气。眼泪就在那个时刻落下来,我浑身颤抖不出声的哭。房间里空气冰,只有涌出来的眼泪是热的,落在头发和枕头上渐渐变。
那恐怕是我哭得最长的一次,那个阶段泪腺似乎也特别的丰沛。中间可能睡着过,也可能没有。一直到一点点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我爬起来,没有开灯,光着脚走出去,打开隔壁房间的门。Lyle就在床上,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在躺下,他没有醒。我在黑暗里看着他耳朵脖子到肩膀的轮廓,看了一会儿,觉得累极了,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65)俱乐部会籍
当你沉浸在爱里,有些东西你总是看不到。然而就在你开始感到安全的时候,那一天突然就来了。
第二天早晨,我在九点半超过,十点钟不到的时候醒来,一个人在床上。我起床,想要洗脸,但是客房浴室洗手台的边沿比主卧室的要宽一些,就是这一点点距离,有怀孕三十五周的肚子顶着,没办法凑到龙头那里。我回自己房间去梳洗,镜子里的人哭肿了眼睛,其实整个人看上去都有点肿,我还是尽量收拾干净,才走出去。
Damala在客厅里打扫,看到我招呼了一声。我在餐厅阳台起居室转了一圈,想要看到的那个人不见踪影。
“Ultan先生已经走了。”Damala在桌子上摆好早餐,对我说。
我若无其事,想回答她我知道,张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但点头还是能做得到。两个小时之后,我看到手机上的一条短信:去洛杉矶出差,预产期前回来,如果有事,电话联系。
我没有回复,也没打电话给他,如果去洛杉矶,那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天上。而且什么样的情况才算是“有事”?才可以打电话找他,我问自己。我不记得那天剩下的时间具体是怎么过的。应该还是照样吃饭,下午睡午觉到天黑,晚上继续失眠直到天明。上午,下午,晚上,数了三次胎动,一切正常。天气晴朗,夏天似乎来了,阳光下面有些热,而他始终没有打电话给我。
6月5号是星期一,吃过早饭,我打他办公室的电话,秘书Mayer接的电话。我瞎编了一个身份,说想跟Lyle Ultan约时间见面,Mayer回答:“Ultan先生正在休假。”挂掉电话,我跑去浴室跪在的地上,扒着马桶边,把早餐吃下去的蛋卷面包和三文鱼片吐得一干二净。
快到中午的时候,Nicole和Cheryl…Ann突然来了,献宝似的告诉我,找到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保姆。我们去Park Avenue上一间洒满阳光的法国餐厅吃午饭。保姆也来了,名叫Sandy,一幅亲切利落的护士相。不是墨西哥裔,不是亚洲人,不是黑人,也不是三代以内的欧洲移民,如假包换的美国人,口音纯正,持护士执照,有儿童心理学位……以上所有就是所谓“再合适不过”的条件。Nicole补充,她是本市最抢手的保姆之一,从别人家挖墙脚挖来的。
我就听着,适时地报以微笑,点头,或是其他什么反应。Cheryl…Ann问我,L哪儿去了?我也能没有停顿没有犹豫的回答:“去洛杉矶出差,不知道要多久,不过他保证七月份之前总得回来。”同时作出无可奈何又无所谓的表情。
点菜之前,一个女人从我们桌子边上经过,又走回来,跟Nicole和Cheryl…Ann打招呼。Cheryl…Ann站起来亲热地跟她贴了贴脸颊,把我介绍给她,也告诉我她的名字,Ilona或是相近的什么德国名字。女人说还有约会,很快告辞走了。她离开之后,Cheryl…Ann拿起菜单,在暗金色的折页后面对我说:“你们可以算是同一个俱乐部的。”
我很久都不懂她的意思,直到她笑笑的眼神闪烁,我才算明白,她说的是Lyle Ultan俱乐部。
她又伸手过来捏捏我的手,说:“当然是从前,她的会籍过期了。”
侍者走过来,她开始点菜,说法语的声音比平常说话要轻,音调也更低沉,我突然想起来那句“行头越少,绯闻越多”,想起来是在哪里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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