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九月,院中那株桂花树又开始满园飘香的季节。
我的嬷嬷,终于回来了。
那日辰时,用过早膳的我正在寝殿内专心地画画,窗台上已胖成圆球的“小栩栩”也正慵懒憨睡,却遥遥地望见一个佝偻而熟悉的身影自长信宫院中走来,那身影逆着光,走路一瘸一拐的,很慢。
可那身边跟随的侍从却并无一丝怜悯之情,甚至不耐烦地猛推了一下,那一瘸一拐之人踉跄着差点跌倒。
直至这时,逆着的光影挪开了一些,我才于窗内遥遥地分辩出,来人是我的嬷嬷,是那个去归落斋一年半未归的嬷嬷。
我再顾不得那未完的画,扔下手中的笔兴冲冲地向门口跑去,我想快些抱住嬷嬷,想被她揽入怀中,想看看这一年半长高许多的我,双手是否已经可以环住嬷嬷有点粗的腰身了。
可我还未来得及扑入嬷嬷怀中,茚耳和玲珑就已先行出来迎接,她们向侍从和随行女官行了礼,熟练地踱至我身边,悄声提醒我说那是六尚女官,娘娘切不可失体面。
我这才停下来,亏得她俩及时提醒,脑中才忆起年初长公主那段“苦口婆心”的话,知我即便再日思夜想,也要于他人面前,守着主子的傲慢,才可保嬷嬷平安。
我学着按大辽的法令和规矩,迎女官向前。
那女官也恭敬地按着法令,向我行礼,讲长公主之意,讲嬷嬷是何时痊愈,长公主又是怎样悉心命尚宫六所重新教嬷嬷侍主之职、之礼,又是怎样菩萨心肠,放嬷嬷这等罪奴回来继续侍奉沈婕妤……
我一一听着,却掩不住心疼,我看向嬷嬷,这一年半的时光匆匆逝去,她依然是温柔的,对我笑得体面而亲切。
可她变老了,皮肤也变得很糙,原本她身形是有些微胖的,现下却瘦了许多,也不知道她那经常僵而疼的膝盖是不是更严重了,她好似瘸得厉害。
这宫中所有人都缄口不提嬷嬷境遇,即便多加打点、命人打听,也都不大讲实话。可我却几乎都知道。我知归落斋根本不是什么年老宫女颐养天年之所,宫里那两个曾经地位尊贵的太妃都生活清贫,她们又怎会对那些老弱病残、已无他用的宫中女婢们存着怜惜呢?
更何况嬷嬷这样一个年老体弱又重伤将愈之人,还要去六尚和初进宫,未分阶位的小宫女们一起“回炉再造”,那是怎样的辛苦、怎样的屈辱呀!
可好在我的嬷嬷没有丢下我,她最终还是无恙回来了,我心便已放下大半。
我谢过女官,又托着女官代我向长公主请安言谢后,便偷偷发誓:从前都是嬷嬷护我,可如今沈念早既已长大,就该学会护嬷嬷了。
我想从今儿起,我定不会再让她老人家再此等伤害了。
女官走后,茚耳和玲珑一直在旁,我和嬷嬷虽都心知对方思念,却只能遵着主仆之规不敢相言,怕有人又悄咪咪向长公主打小报告。
可好在,这段时间忙着和长公主斗智斗勇的吉宁竟过来。
其实吉宁先前和长公主是没有什么恩怨和交集的,她俩本是互不理会的皇家姊妹,关系就好似那同住皇宫却不得见的街坊,一直相安无事。
可从半年前开始,长公主却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突然关注起吉宁这个隐形妹妹来,给她也灌注了那“令人窒息的爱意”。
不仅找了个经验老到的教习嬷嬷送吉宁,还指派三个女官日日教她习规矩,练舞艺和琴曲,惹得她连下厨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这……天性散漫不羁爱自由的吉宁怎能乐意?便学着江知栩那暴脾气跑去长乐宫和长公主吵起架来。
只是,江知栩这天之骄子都没有实权,斗不过自己长姊。
她这乳臭未干的十岁小丫头又怎能斗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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