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明白太后为何能允诺你玉牒除名,与魏女归隐的请求吗?”两骑骈行于郊野小径,孝瑜方才开了口。
孝瓘扭头看了眼兄长,“我那日把事情都说清楚了,祖母体念我修行之志,归隐之心,便准允了。”
“她不仅是我们的祖母,更是大齐的太后。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江山落入汉妇之子的手里,她希望延续鲜卑兄终弟及的旧俗,所以她一直在为六王笼络势力。荥阳郑氏曾在元魏朝廷中煊赫一时,今朝却遭受打压,逐渐颓落,太后有心扶持,他们自己也想拼力一搏,这才有了寿宴献曲和金殿赐衣,可谁料到此间横生枝节,竟有栀子一事。我想太后起初是怀疑延宗的,因为他深得至尊喜爱,原也不足为奇,怎知又牵扯出你来,这不禁让她怀疑起我们文襄诸子的立场。即使你自己不提玉牒除名,她也会对你施以惩戒,以儆效尤。”
孝瓘的神情颇是诧异,愣了许久,才道:“可是……陛下春秋正盛,考虑百年之事,是否为时尚早?”
孝瑜叹了口气,道:“我听闻,有太医曾给太后上密笺,说天子智昏脉恶,恐有不测之事。你看陛下如今食素礼佛,想来自己也应觉察一二;加之那日幽居寺佛像险些砸到太子一事,陛下对六王忌讳更深,不然今日也不会效法太祖,要以寻乱□□的罪名杖毙六王了。”
“所以太后给我指婚,是为了撇清郑氏与六王的关系,以全性命?”孝瓘低声道。
孝瑜微笑着点点头,“为兄与你言明,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我等兄弟名为长房,实则失去父皇庇佑,一直为至尊所忌,如今又值皇嗣之争,夹在太后与皇帝之间,务须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才能得万全!”
孝瓘垂首不再多言。
西南吉地,青幔为庐,一双红烛“嘶嘶”淌泪,高堂亲长们“上继宗庙,下启子嗣”的教诲言犹在耳,同牢合卺的繁缛礼节在乱中有序的进行,直到最后,侍女呈上一块白绸。
“这个……”清操抬眼看看孝瓘,孝瓘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并不明白绸子的用途。
侍女见二人不接,只得脸色微红的步至床边,端端的铺平开来,而后退了下去。
“那个……那个……”清操站起身,若无其事的在屋内兜转了两圈,而后挪着脚步站定在嫁妆匣边,从一堆日常衣物中翻出一只卷轴。
卷轴缓缓展开,清操的脸已如红布,她默默的将那画挂在正对卧榻的幔布上,哑着嗓子读起卷边题诗:
“衣解金粉御,列图陈枕张,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
手就在衣领边纠结,她不敢按诗所授褪了衣衫,更不敢回身,可心中却似有片羽毛,痒痒的上下拂动。
她等着他说话,可身后竟一点动静也没有——不能再这么站着了,像块呆木一样,无论如何得回身看看……她鼓足勇气回了头,正遇上他直勾勾的眼神。
他用手支着头,嘴角微勾着,目光似透过她,直望着那幅画——
他突然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墙边,一把扯下了那卷轴,狠狠摔在地上。
清操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傻了,她噙着泪花,支支吾吾的解释:“我……我乳母……送的画……她让我挂起来……”
“哎呀!你的手怎么流血了?”她忽瞧见孝瓘的左腕上淌着鲜血,“是……是被什么划伤了?”
她走过去,慌忙执起他的手腕,但见一片血肉模糊,细细端详,方见残缺不全的几个字——“约为瓘妻。
清操对着那几个残字出了会神,轻叹口气道:“我帮你上点药吧……”
“没事。”他抓住她的手臂,顺势将她按在床的围板上,镂字的手腕却在不住发抖。
清操垫着脚尖,红唇欺近他耳畔,他本能一闪。
眼望着星波流转,长睫低垂,孝瓘却是闭了眼……
“长恭,你快要大婚了吧?”华林园的酒宴才散,皇帝高洋便一脸醺醉的对孝瓘道,“朕得替你父皇好好教导教导你……”
孝瓘身为散骑侍郎,又正当值,自是不便推脱,只得随叔父出了永阳门。行数里之后,御驾至一大宅的门口,朱门金匾,端端正正的四个大字“高阳王府”。
这是高阳王高湜的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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