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池村的伊芮亚之主为桦爷,虽无老宅,却拥有旧领土中最富饶的中央区。他父亲对葡萄园及果园的兴趣高于与亲戚间的争执,也留给他一份欣欣向荣的产业。桦爷雇用人手管理农庄、酒庄、制桶坊、车马房等,自己坐享其成。他娶了威富斯领主弟弟那位羞怯女儿,想到闺女拥有贵族血统,便满意无比。
当时贵族间流行雇用在智者之岛受过训练、拥有巫杖与灰斗篷的正统巫师,因此西池村的伊芮亚之主便从柔克找来一名巫师。他很惊讶,只要出得起价码,弄个巫师竟如此轻易。
这名叫象牙的年轻人,其实尚未取得巫杖与斗篷,他解释道,他即将在返回柔克时成为巫师,师傅命他游历四方、增广见识,因为学院课程无法给予成为巫师所需的经验。桦爷一听,略显怀疑,但象牙保证他在柔克所受的训练,足以使他具备威岛上西池村伊芮亚所需之各类魔法。为了证明,他变出一群驯鹿穿过餐宴大厅,之后一群天鹅曼妙地从南墙飞越而入,从北墙穿越而出,最后在桌子中间突然出现一个银盆,盆中弹跃喷泉。领主及家人小心翼翼学着巫师用杯子盛满泉水轻尝,发现竟是甜美金色酒浆。“安卓群屿的酒。”年轻人带着一抹谦逊和顺的笑容说道。此时他已赢得领主妻女的欢心,桦爷则认为这年轻人物值其价,不过内心仍偏好自己葡萄园出产的干法尼红酒,只要喝得够多,便足以让人醉倒,这黄液只是蜂蜜水罢了。
如果年轻术士寻求经验,那他在西池村的收获真算乏善可陈。每当桦爷有来自肯伯口港或邻界领土的宾客时,驯鹿、天鹅、金色酒泉便会出场,温暖春夜时也增添一些非常漂亮的烟火。但若是果园及葡萄园管理人来到老爷面前,探询巫师是否可以在今年的洋梨树上施个增产咒,或为南山的法尼葡萄藤诵咒,唱走黑斑病,桦爷便说:“柔克巫师不会自贬身价处理这些事,去叫村里术士来干活儿!”么女感染慢性咳嗽时,桦爷夫人便未打扰那睿智年轻人,只谦卑地找了旧伊芮亚的玫瑰,请她从后门进来,拌个糊剂,唱个咒文,让女儿恢复健康。
象牙从未注意到女孩患病,也没注意洋梨树或葡萄藤。他离群索居。饱学博艺之士自当如此。他不讳言,从柔克来到此处,不是为了在乡间小路泥尘间蹒跚行走,雇主赠他一匹漂亮黑牝马,他便在乡林田野间骑乘度日。
旅行时,他有时会经过山头上一栋位于巨硕橡木间的老房子。一次,他离开小村路往山坡上骑,却有一群龇牙咧嘴的瘦犬对他狂奔咆啸而来。牝马怕狗,可能猛然跳起乱跑,从此之后,他对那房子退避三舍。但他性好美景,喜欢眺望那栋老宅,在初夏午后的光影间醺然入梦。
他向桦爷问起那地方。“那是伊芮亚,”桦爷说:“我是说,旧伊芮亚。那房子理应归我,但为它宿怨争吵几百年后,我爷爷放弃那栋房子,平息纷争。要不是那里的主人已醉得说不出话,他还会继续来跟我争吵。好几年没见到那老头儿了。我想他有个女儿。”
“她名叫蜻蜒,负责照管一切,我想我去年见过她一次。她很高,美得像盛开花树一般。”么女玫瑰说道,忙着将一生的敏锐观察填入仅有的十四年岁月。她陡然住口,一阵咳嗽。母亲对巫师投以哀凄、渴望的目光。这次他总会听到这声咳嗽了吧?他向小玫瑰微笑,母亲的心因而舒畅。如果玫瑰的咳嗽意谓严重病症,他一定不会这般对她微笑,不是吗?
“那群老家的人跟我们毫无瓜葛。”桦爷不悦地说。机灵的象牙再没追问,但想见见那名宛如盛开花树的女孩。他一再骑过旧伊芮亚边界,意欲停在山脚下村庄询问,却无停留之处,亦乏人可问。一名眼白外凸的女巫看了他一眼,匆匆躲回小屋。如果他骑到老屋前,就得面对一群疯狗,可能还有一个醉老头儿。但值得一试,他想。西池村无趣的生活让他闲得发慌,而且他一向不怯于冒险犯难。他往山上骑,直到所有犬只都在他四周吼叫,在牝马腿间狂咬。它俯低身子,以蹄奋力回踢,而他只能靠安定咒和双臂全力,才不让它立即窜逃。狗儿转而以他的腿为目标,腾跃猛咬。他正准备让牝马逃跑时,有人来到狗群中,大声斥骂,甩着皮带将它们击退。他终于让口吐白沫、喘息连连的牝马止步后,看到那美如盛开花树的女孩。她非常高挑,汗流浃背,有大手、大脚、大嘴、大鼻、大眼,还有一头狂野脏发。她对呜呜哀鸣的犬只大骂:“退下!回屋里去,你们这些废物,狗娘养的!”
象牙的手紧按右腿。狗牙撕裂了小腿肚,血流汩汩渗出。
“它受伤了吗?”女子问:“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她轻抚母马右前腿,双手沾满马儿身上染有血丝的汗水。“好了,好了。勇敢的女孩儿,勇敢的心肝。”牝马垂下头,全身因放心而颤抖。“你干嘛一直让它站在狗群里?”女子愤怒质问。她跪在马腿边,抬头望着象牙,他从马背俯视,却感觉自己低矮、渺小。
她不等他回应。“我牵它走上山。”她说着起身,伸手欲接过缰绳。象牙知道自己该下马了,他下马,一边问道:“很严重吗?”然后低身看看马腿,只看到赤红、血染的细沫。
“来吧,心爱的。”女子说,对象不是他。牝马放心跟随。他们走在崎岖小路,绕过山边来到一间古老砖彻马厩,该处毫无马踪,只有筑巢燕子栖住,在屋顶上穿越飞梭,吱喳议论。
“让它保持安静。”年轻女子说,将他留在这荒凉地方,手握缰绳。一会儿,她拖着一只沉重水桶回来,用海绵清洗母马的伤腿。“把马鞍拿下来。”她说,语气不耐,言外暗指:“你这个笨蛋!”象牙服从她的指示,对这个粗鲁女巨人半是烦躁,半是好奇。他丝毫不觉得她像一棵盛开花树,但她的确美丽,一种健壮、激烈的美。牝马毫无迟疑地顺服。她说“把脚移过去”,牝马便移动脚。女子将它全身上下擦干,将软被铺在马背上,确认它就站在阳光下。“它会没事的。”她说:“有道割伤,但如果你每天用温盐水清洗伤口四、五次,伤口就会完全愈合。对不起。”她最后一句说得虽不情愿,却很真诚,仿佛她仍不解他怎么会让牝马站在那里遭受攻击,她首度正眼瞧他,双眼是澄澈的褐橘色,宛若深色黄晶或琥珀。奇异的双眼,与他完全平视。
“我也很抱歉。”他说道,试图轻松回话。
“它是西池村伊芮亚的牝马。你就是那巫师喽?”
他躬身:“黑弗诺大港的象牙拜见。我能否……”
她打岔:“我以为你从柔克来。”
“我是。”他说,恢复了原本的镇定。
她双眼直盯视他,像绵羊眼般深晦难办,他心想。然后她脱口而出:“你在那里住过?在那里研习过?你认识大法师吗?”
“是的。”他微说道。然后皱眉弯腰,手按脚踝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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