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汀溪。
花蹊阁内,一只灰羽的燕儿当空掠过,在晴湛湛的天上划了道转瞬即逝的痕。
它稳稳落在雕花窗前的枝头,胖胖的羽翅一抖,望着卷云婉转啼声。
惊闻鸟啼,沉眠多日的奚静观凄惶地睁开了眼。
唇齿间弥漫着血腥气,她试着出声,却仿佛被一双大掌扼住了喉。
“福官……”
含混不清吐出二字来,奚静观再没了喊人的气力。
她这副嗓子犹如被人拿锯子揦了数月,破锣似的,眼下再无用武之地。
花蹊阁内静悄悄的,石棺一样。
奚静观虽是多病之身,这般疼痛却是头一遭。
她猜想自己定是害了什么罕见的疾病,心口钝痛愈演愈烈,顷刻间浸透四肢百骸,久久不能平复。
脸上一片粘湿,奚静观挣扎着探出一只手来擦拭,才惊觉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随之而来的,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与铺天盖地的酸楚。
至于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为何酸楚,她只觉茫然。
奚静观想,她许是做了什么梦,破碎的梦里有间荒寺,寺里有只老鸟,与之一同浮现心头的,还有一块歪歪斜斜金漆脱落的匾。
很快,她又昏昏沉沉睡去。
荒寺与老鸟,她也记不清了。
眼下正是春日时节,奚府却并不太平。
“我就不信,折枝梨花还能将人给折死——”
奚世琼怒气冲冲,大掌用力掼在桌上。
黄花梨木桌应声而裂,成了城门被殃及的池鱼。
瓷盏带着温热的茶私奔,殉情般滚下桌去,砸在一双长靿靴上。
靴子的主人拉着一张长脸,未及而立,背着个药囊,约莫是个郎中。
“那梨花难不成是神佛降世,我奚家的女儿还折不得了?简直一派胡言!”
奚世琼负起双手,说罢尤不解气,又道:“老夫就是烧了那片梨花林,谁又能奈我何?”
路郎中将脖子一缩,额头上的汗珠又结着伴儿滚落下来。
他来不及抬袖拭净,只不停拱手道:“折得,折得,奚小娘子千金之躯,自然折得。”
年纪不大的郎中急得嘴里冒火,不禁暗暗叫苦。
近来春江水暖,和风一吹,锦汀溪内百花都鼓了苞。
五日前,奚静观到白梨林内赏花折枝。
美人游春,本是一番乐事,谁料她竟倒在了梨花枝下,自此一睡不醒,宛若离魂之尸。
奚氏乃锦汀溪内滔天权贵之一,奚世琼膝下有二子一女,独女体弱,是位病美人。
奚世琼向来将奚静观视若掌上明珠。
奚静观一出事,奚府上下全乱了套,随行的童儿婢子不知挨了多少鞭、受了多少训。
贺州府1金口一开,道:“若有杏林好手能救得静观,当赏银百两。”
告示一贴,有那贪图钱财的,要来撞个气运,挎着药箱得意洋洋迈进奚府,无不垂头丧气而出。
路郎中偏不信邪,东方既白时领着小童登门,入那花蹊阁内不过二刻,脸上也白了几分,心内悄悄下了定论:
奚静观,怕是再也不会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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