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乔透过房间的窗户凝视着静谧的街道。没有一扇窗还亮着光,深夜的寂静形成了一圈光晕集中在街灯四周。偶尔传来像是那横冲直撞的金甲虫发出的尖锐的嗡嗡声。
这是一条深邃的街道,连白天都鲜有行人,鱼的内脏和老鼠尸体之类的东西好几天放着不动。路两边的房子腐朽不堪,自然风化的痕迹清晰可见。红色的墙皮脱落了,破损的墙壁也崩塌了,可以想象居于里面的人像旧手帕一样过着无精打采的生活。乔房间的窗户就位于这条街上——若将之比作一张桌子——的主人翁位置。
挂钟的钟摆声从窗户缝隙漏了进来。风在黑暗中拂过远方的树渐至眼前,夹竹桃在深夜中开始摇摆。乔只是凝视着它——黑暗中,房檐闪着白色的光在他的视野中若隐若现,乔感到内心飘忽不定的意念消失不见了。蟋蟀窸窸窣窣地叫着。那里——他以为——从那里飘来了一股淡淡的植物腐朽的味道。
“你的房间里有一股法国蜗牛的气味。”乔的朋友来到他房间后说道。
另一个人说:“不管你住在哪里,房间马上就会变得阴郁起来。”
总是残留着红茶渣的野餐水瓶,到处堆放的书本,随处可见的纸屑,还有与它们挤在一起铺开的被褥。乔白天就如同一只苍鹭似的睡在那里,睁开眼就能听到学校的钟声。那天夜里,他在夜深人静时分来到窗前向外眺望。
他的意念像影子一样穿过浓厚的雾,渐渐清晰起来。
他的视野中不断消散又凝聚的风景,某个瞬间看起来很是熟悉,接着某个瞬间又像是完全未知。终于那个瞬间消失了——乔已经分不清到何处为止是自己的意念,从何处开始是深夜里的街道。黑暗中的夹竹桃就是他的忧郁。电灯投射下了土墙的影子,与黑暗合为一体。他的观念好像在这里呈现出一种立体的形状。
乔想,在这里可以呼唤出内心的风景。
二
乔为何在夜半时分还没睡呢?那是因为他还睡不着。忧郁的思考令他痛苦不堪。他因为一个女人得了一场重病。
很久以前他做了这样一个梦。
他的腿肿胀着,上面有两排像被咬过的齿痕。肿胀越来越严重,伤痕也随之越来越深,范围也越来越大。
有的齿痕像脐橙的“肚脐”。令人作呕的肉翻卷而出,可以窥见其内部。还有一些齿痕细长纵深,就像被虫子啃噬过的旧书。
一阵奇怪的感觉袭来,眼看着腿就发青地越肿越大,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肿胀的地方泛红,就像仙人掌开的花。
母亲也在。
“啊啊啊,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一副责备母亲的语气:“你不是不知道吗?你看看,这不是你用指甲抓的吗?”
他以为是母亲用指甲抠的。但他在这样说的时候,脑中闪过一个想法:或许真的不是。
但他又转念一想,母亲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梦中的乔责备母亲道:“是吧?!妈!”
母亲软弱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说道:“我给你治好。”
两排肿胀的伤痕不知何时就从胸部转移到了腹部。他正在看发生了什么时,只见母亲拽着胸部(不知何时那对乳房已经变得萎缩下垂了)的皮肤将一排和另一排的肿胀的伤痕像扣扣子那样正好扣了起来。梦中的乔一副不满意的表情沉默地看着。
就这样,一对一对的伤痕都扣在了一起。
“这是××博士的法子哦。”母亲说。
他的腿像穿了一件有许多扣子的长外套,可是又令人十分不安,好像稍一动弹就会破裂似的。
为了隐藏自己的不安,他对母亲一派颐指气使的模样。虽是梦中的情景,他的心情却有了波动。
果然买春那件事还是影响了自己的生活啊,就像这样暗暗出现在他的梦中。现实中,他也会和女孩交往。那些女孩有时会做一些让他难为情的事情。每当那时,他的心头就会浮现出那刻薄的娼妇来,乔就会陷入无法忍受的自我厌恶中。仿佛一根楔子打入生活引起扭曲,他每碰到那楔子就会意识到内心肮脏的自己。
然后,又有一根楔子——重病的可能性——打败了他。以前的梦境难道一部分成为了现实?
他渐渐发现自己在街道上会注意医院的宣传板,不假思索地阅读报纸上的广告。还有一件他从未意识到的事。那就是看到美的事物,就会喜悦。突然感到心中一阵不快,追根溯源挡在他面前的还是疾患。乔不禁感到自己好似守候在不好的事物尽头。
有时他将疾患取出来观察,它就像一头悲伤的动物,楚楚地向他诉说。
三
乔常常回想起那个不幸的夜晚。
街道上传来醉酒嫖客的说话声和女人招呼嫖客的声音,他独自坐在面对着那条街的房间里。隔壁热闹的三味线和太鼓声在他孤独的心里鸣响。
“这氛围!”乔想,并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踢踏踢踏的木屐声,二齿木屐的声响从不间断。——他不禁想,一切声音都是有目的的。雪糕小贩也是,唱歌的声音也是,全部的全部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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