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长,夜未央,那戏台子下的看客们将漫天的钱币抛掷在了台面之上。
一时之间,冷硬的铜板砸在了景桃的面颊之上,她死死咬着嘴唇,鬼面丑角一面厉声唱着那卑琐的戏词,一边闲慢地拨刀轻划着她的肩背。
这一道寒冷且硬锐的尖物如虿蛇般,一寸一寸地攀爬上景桃的肩胛骨,丑角的刀法俨似一枝濡血狼毫,刀身既是稳当又是精准,动作晃晃悠悠,紧接着,刀身游走在她的腰肢处,那沾血的黏腻触感恍若兽物舔。舐,那丑角享用似的轻吟一声,唱词之间隐隐裹挟了一抹轻佻狎昵的意味。
景桃几欲将嘴唇咬出血,看着戏台子近处的林湘,她已经与那李郎君相互携手退至垂帘一侧。林湘厚匀脂粉的脸容之上带着阴鸷的笑,此笑几欲将她五官撑得扭曲,落在他人眼中,仿若某些见不得光的阴冷蠹虫一般。林湘的笑意踽踽爬在景桃身上,让景桃感觉颇为不适,自己那绽露在雨雾之中的肩膊,更是肉眼可见地颤栗。
忽然之间,她真正明白林湘不杀她的用意了。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若是要真正杀了她,就必须先毁了她的贞洁。林湘便是用这中手段毁掉了洛筝,三番五次的挑拨与唆使,搬弄是是非非,离间了秦倦与洛筝二人的心,让秦倦以为洛筝红杏出墙,贞洁不保,林湘借用了秦倦的手杀死了她的媳妇,重新将秦倦揽回身旁。
眼下,林湘也打算将她毁掉洛筝的伎俩,在景桃身上重施一回。
林湘定是如此作想着,若是景桃遭受到了轻薄,名声定会受污损,顾淮晏堂堂一介武安侯肯定不愿再用她,其他官衙亦是自不会用一个声名遭了玷污的女子。
对于一个仵作而言,若是此生无法执刀验尸,就是枉活一遭,林湘就是捉住景桃既是女子又是仵作这重身份,欲将她摁死在屈辱的泥沼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林湘欲让她如此,但景桃定不会遂她的意。
见景桃不哭叫也不闹腾,这令丑角有些不满,这个少女居然不配合话本子所描述的那般惊伏万状,他面上捎裹着几分愠色,一把拖拽住了景桃的纱衣,将她的背面翻转过去,将柔弱的面庞面向了戏台子之下的看客们,他站立于景桃的背脊之处,盯着她颤抖的后背,晓得她已经恐惧至极但仍故作坚韧,他狎昵地在腕间转了一下刀,刀刃从景桃的颈间一路滑至了锁骨之处。
丑角淡淡地“啧”了一声,开始念对白:“姑娘家,为何要夜半去探李郎君的房,为何拆散那一对酣睡的眷侣,假令你有些道德与羞耻之心,便也发现不了我,也不至于落得这灭顶之灾!”
景桃深吸了一口凉气,看着丑角:“林湘借秦倦之手杀了洛筝,现下武安侯正带着衙门官兵朝此处赶来,若是你想活命,与其在此处唱着这禁词,还不如想想如何赎罪苟命。”
此话一出,丑角面色一下地变了,那唱词硬生生地恰在了喉管处,刀亦是随之顿住,他审视着景桃的脸,“你少诓我,你不是林湘的媳妇洛筝吗?”
景桃唇线绷抿成一线,她面色虽是苍白,但眼底却有浓重的嘲意:“我是个仵作,几日前在客栈内发现了洛筝的尸体,经过勘验,我发现秦倦与林老夫人乃是合谋犯案,目前秦倦已经被官府抓住,而林老夫人拿我做人质,帮我绑缚至此。”
看着景桃的面色,她眼神沉静而坦荡,压根儿不似是说谎,那丑角虽然德行败坏,但也是个畏葸怕事儿的,武安侯躬自在恒生客栈查案一事,他并非不知情,但他从未想过那一桩命案居然会跟洛筝扯上关系!
鬼面丑角之前的嚣张气焰,一霎地萎靡了下去,匆促地收住了长刀,凝向那垂帘背后的林湘:“老夫人,你找的人真是洛筝吗?为何这人说洛筝已经死了呢?还说是你和秦倦合谋杀死了的,可有这档子事儿?”
那林湘面色亦是变了,刚刚她便看到景桃在对着丑角说些什么,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现在预感成真,林湘眸色划过了一抹怨毒般的狠戾,很快地,她款款拗着腰肢,走出了垂帘,温和地对丑角笑了一笑:“是筝儿记串了词呢,近些时日阿倦写就了一部话本子,筝儿刚刚那所念之词,便是从那话本子里摘下来的,筝儿初次登台,人多少有些紧张,让你见怪了。”
林湘话毕,顺势夺过了丑角掌中的长刀,莲步轻挪,幽幽踱向了戏台子中央的少女,丑角与那李郎君俱是一惊,李郎君低声喊住林湘:“含桃,下一折才轮至你登台……”
在众目睽睽之下,林湘执着寒刀走至景桃的后脊处,“戏折子改动了,含桃为证真心,要亲手将馥儿推入那阴曹地府才肯善罢甘休。”
此言在那李郎君与丑角听来,忽然觉得极为可怖,他们觉得此刻的林湘与寻常的林湘不太一样,那戏台子下的看客们却是不解其中意,见到两个女子博弈于一台戏,纷纷拍掌叫好。
林湘让台下的看客休憩半刻钟,那戏台子的垂帘便重新落下。
丑角和李郎君看着林湘,两人俱是一番欲言又止,遮雨棚外雷声轰鸣,又一道惊电戛然晃过,雷雨如漫天箭簇当空斩下,林湘的面容笼罩于一片沉郁阴翳的面色之中,惹人生惧。
林湘对他们道:“我有话对洛筝说,你们先至垂帘后边候着。”
李郎君与丑角互视了几眼,最终什么都没说,看了地面上的景桃一眼,尔后齐齐背身离开。
景桃亦是听着了前一番话辞,听出了林湘对她的恨意,她殊觉自己此时此刻就如刀俎之上的鱼那般无力,她被林湘拐来至此的时刻,简烨应是将那验状和簪子送至了衙门,官衙的人会发现,再去禀告顾淮晏,顾淮晏知道了,定会来救她,但还来得及吗?
景桃思忖的空当儿,那林湘已是狠狠地揪住了她的墨发,朝上猛一拖拽,景桃咬唇吃了一痛,煞是费劲地问道:“林老夫人,你为何偏偏要致我于死地……”
但她话未毕,面颊便被林湘掴了一掌,林湘艳丽的脸在此刻可谓是朽态毕现,语气蓦地沉冷下来,她死死盯着景桃,似乎透过她看向了远处某个已经消弭的人影:“从你给审问阿倦的那一刻,老身便想让你死了。若不是你反反复复勘验尸体、审问阿倦,寻觅出主动纰漏与破绽,老身和阿倦又怎么会被你逼至这般境地?”
林湘粗哑的嗓音恍若耄耋老者一般枯朽,阴沉而充满了凄厉幽怨之意。
提及秦倦,她的语气益发阴鸷:“你不知老身独自抚养阿倦有多不容易,老身看着他一路长大,他写得诗文是字字珠玑,乃是文曲星转世,他原该是那登科状元,本该春风得意马蹄疾,看尽长安花,但他为了老身而放弃进京赶考的机会,被迫去镖局运镖谋稻粱,老身想着待他回来洗手作羹汤,让他穿上老身绣着的衣裳,他是老身的骨肉,老身熟知他的里里外外,老身为他所绣制的衣物定是熨帖的。
“但那个洛筝却死活缠着阿倦,老身杀了她,是在成全阿倦对老身隐秘的私情,倘若不是你的从中作梗,阿倦此际早已随老身在秦府过那快活日子,又何来这样一堆破事儿!”
林湘张口闭口皆是阿倦,语气更为沉痛而炽烈,仿佛一半的性命皆是系在了秦倦身上。
景桃殊觉面颊肿了一大片,她撑着眼睑,语声平寂:“林老夫人,这一会儿,我估计秦倦已经认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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