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伤无法快速处理好,九方渊从储物法器中拿出大氅披在身上,堪堪遮住了血迹。
段十令带着人紧随其后,他虽已执掌宗门,但还未收过一个徒弟,身旁跟着的是一位内门弟子,见了九方渊默不作声,宗门内尊卑有别,没人觉得这有何不对,就连九方渊自己也不在意。
说起来,九方渊虽与段十令同为泰和真人的徒弟,但他并不是沧云穹庐的内门弟子,即使是成为仙山新一代修者中的佼佼者时,他在宗门里的地位也十分尴尬,不似表面那般风光。
泰和真人对他的态度众所周知,宗门中其他人有样学样,从前是敬畏混着不屑,而今便只剩下不屑了。
“师兄先去准备其他事,等下我们一起去汀兰苑请出师尊的衣冠。”段十令说完顿了顿,挤出一个笑,“还有之前说的事,也劳烦师弟了。”
之前说的事,只有玉镇牌了,九方渊怔忡片刻,温和笑笑:“好。”
九方渊时常冷着脸,如今一笑,那凝固的绝色瞬间流淌起来,旁边的内门弟子看直了眼,只觉得泼天的颜色压到心口,怦然难停。
段十令被人叫走了好一会儿,那内门弟子才回过神来,露出一个温柔体贴的笑:“许久未见九方师兄,师兄从偏峰过来路途遥远,饿不饿?要不要尝尝相思糕?”
相思糕是凡间的吃食,取红豆和着桂花糖制成,九方渊很喜欢吃,自从他拜入沧云穹庐,宗门里便未断相思糕,这是泰和真人吩咐的。
九方渊一阵恍惚,他在偏峰住了三年,段十令偶尔会带东西给他,但从未带过相思糕,他还以为宗门里早就没这种凡俗吃食了。
九方渊微叹:“不必。”
内门弟子还想再劝,见他表情不虞,方才住了嘴。
泰和真人喜好兰花,住所汀兰苑中有一眼灵泉,旁边养了许多盆不同品种的兰花。
一切都保持着三年前的模样,九方渊跟在段十令身后,打量着熟悉的院落,兰花都放在木架子上,以前泰和真人总会让他跪在木架旁边的青石板上,一跪就是七八个时辰。
无缘无故被罚的事发生了很多次,九方渊能看出泰和真人对他的厌恶,这三年每至夜深人静,他也会在愧疚之余生出零星怨怼,既然厌恶,为什么要收他为徒,为什么要费尽心思为他拔除寒毒骨钉,为什么临死都记挂着逼他活过三年?
如今泰和真人陨落,他的这些疑惑注定不会得到解答了。
请完逝者衣冠,要前往百妖窟周围的碑林下葬。
所谓碑林,是由无数根灰白石柱组成的,每一根石柱代表一个人,上面写着逝者的名号,相当于棺椁,藏着仙山诸位大能的尸骨和衣冠,既作惦念之礼,又作镇压之用。
由宗门掌权人或逝者亲近之人呈衣冠,段十令有意让出这个机会,九方渊知道是客套话,婉言谢绝。
镇妖林的风很大,百妖嘶吼声不绝于耳,九方渊拧了拧眉,视线从属于泰和真人的石柱上转移到身后人群,是他的错觉吗?
方才听到的话在脑海中浮现,九方渊心中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他不是蠢笨之人,从前只是没往那方面想过,如今既已起了念,便控制不住思绪,抓住一些被忽略的细节。
越想越心烦意乱,九方渊下意识紧了紧大氅,捏住了腰间玲珑袋,里面放着一块小小的牌子,很硬,有些硌手。
等段十令从石柱旁回来,他已经调整好了表情,轻声道:“师兄,我有些事想告诉你,关于你之前问过我的……玉镇牌。”
段十令眸中快速闪过一丝狂喜,九方渊没有露掉那丝情绪,他身后是仙山一众修者,众人的视线都不如段十令刚才的目光来得热切。
九方渊胸腔里的热血瞬间凉了,他的师兄,似乎和印象中不太一样。
段十令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一副关系亲厚的模样:“不急,回去再说也行,宗门里做了相思糕,我记得你喜欢吃,师兄让人准备一下。”
有心也好,无意也罢,肩骨上泛起疼痛,九方渊侧身躲开他的手,叹息似的闭了闭眼,语气疲倦:“师兄记错了。”
三年未曾带过一次,而今却又提起,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一目了然。
段十令不是以前的宗门弟子了,如今他是沧云穹庐的宗主,高高在上,被人这般下面子,脸色有些难看。
耳边是花絮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声,九方渊能猜到段十令会有什么反应,十多年的相处,他们从来都是互相了解的,也正因此,背叛显得尤为伤人。
九方渊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仍固执地试探:“师兄,玉镇牌其实在我这里。”
段十令表情轻快了几分:“哦?是吗?”
九方渊将玲珑袋递到段十令面前,缓慢地解释起来:“这玉镇牌是师尊……放在我这里的,当时师尊为我拔除寒毒骨钉,嘱咐我随身带着玉镇牌以保性命无虞,之前师兄说玉镇牌丢失,我还疑惑不解,想来大概是师尊忘了将此事告诉师兄。”
看着段十令惊诧的表情,九方渊话锋一转:“我破败之躯苟活于世,不过是苟延残喘,占了玉镇牌也无法为沧云穹庐做出贡献,师兄将其拿走吧。”
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玲珑袋,仿佛只是交出一个不重要的东西。
段十令微怔,他猜到玉镇牌在九方渊身上,却没想过是用作吊着命的,他若接了,无异于直接让九方渊去死。
九方渊抿了抿唇,在心里默念,一、二、三——
“师弟言重了,师兄会寻到灵药,让你免受寒毒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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