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先生今年已近耄耋,虽然十年前便已还了俗不再做道士,但在家中的时候还是习惯穿着一身青白道袍,而且即便如今已经须发尽白,那双眼睛仍是明亮有神,眉目间神采依旧,举手投足也自有年轻人没有的气概,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引商就这样静静的坐在一边看着他,都觉得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恨不得一直用双手捧着发烫的脸颊。多亏自己的父亲生前与青玄先生交好,她才能自小便结识了青玄先生,直到现在也受着对方的照顾,时常可以与其相见。
“先生您近日可好?”问候的时候,她顺手接过来青玄递给她的东西,待说完话低头一看,才发现这竟是一斗酒。
“我自是好得很,快尝尝这个,万安公主刚刚带过来的。”话音未落,青玄已经将自己手里那一斗一饮而尽,喝完之后面上的表情还是意犹未尽的,十分陶醉。
青玄好酒,这是他还在当道士的时候就人尽皆知的事情,引商自小受其熏陶,也嗜酒如命,可惜生活过得实在是拮据,很少有喝个痛快的时候。趁着今日过寿辰,一老一少两个人还没等说上几句话,就已经抱着酒坛子开喝了。到最后,青玄先生已经喝得烂醉如泥,引商却还像没事人一样庆幸如初,托着下巴一脸痴迷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青玄勉强晃了晃脑袋,见她还是这样半点醉意没有,不由得笑着感慨一句,“也不知这世上谁才能喝醉你。”
“想要醉的时候自然就醉了。”引商也是一笑,然后终是忍不住说起了这些日子自己的境况。
谋害了父亲的凶手还没有找到,匾额上的那四个字终于只剩下两个了,新招了一个帮手有些本事就是太懒,道观的生意还不错,可惜报酬还是不够给娘亲治病……
“也许我真该听娘亲的话找个好人家嫁了。”叹了声气,她又有些犯愁,“可是哪有那样的好人家肯娶我进门啊。”
还不如找个有本事的相好,把道观的生意顾好了才是正经事。
“先生您说,这世上真有神佛吗?”多少年了,她还对这件事苦思不得其解。虽说鬼怪已经见了不少,可是阴间真的有诸多神明吗?若是有的话,怎么从不见他们显个灵?多年来,她向酆都大帝祈求了千遍万遍,只求父亲在阴间不要受太多的苦,也不知有没有用处。
她没有明说,但是青玄先生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仔细思量了片刻,最后慢悠悠说了一句,“公道自在北帝的心中。”
这话有些耳熟,好像华鸢也说过一次,不过听在引商耳朵里也仅仅是安慰之语罢了,她抱着酒坛晃了晃,忍不住笑了,“他的心又在哪里啊?”
这种事情青玄也无法回答她,只能叹着气摸摸她的头,又塞给她一坛酒。其实今日是他的八十寿辰没错,可是同样也是引商父亲的忌日,多年以来,青娘不提此事,引商也不提,只当今日不是忌日,誓要等到那凶手得到报应才肯正式祭拜故去的父亲。不过虽说如此,这个孩子却会在每年的今日来到此处默默的喝一场酒,就算喝不醉,也是一种慰藉。
这一喝,就从天明喝到了日落。
整整喝了一天之后,引商才终是有些醉了,脑子浑浑噩噩的,站起身时也有些站不稳。也许是今年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比如往年加起来还要多,她喝酒也比往年喝得多了一些,微微的醉意还在其次,胃里火烧火燎般的痛着,干呕之感也翻江倒海般的涌上喉间。
青玄本想劝她一句不要走了,可是她却坚持摆了摆手,说快要夜禁了,担心天灵他们因为没有等到她就闯了夜禁进城来找她。何况道观里还有外人在,虽说那姓谢的小哥已经死了很久了又是华鸢的朋友,可是好歹也算是客人,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吊死了的……
要不然回去问问他阴间的生活如何吧……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引商一步三晃的走出了青玄的宅子,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坊门也快关闭,街道上只有她一个人慢悠悠的走着。还是快要走出坊门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时间紧迫,连忙加快了脚步,一路朝着城门狂奔,结果在宣平坊的拐角处与一个身影撞了个正着。
那人把她从怀里拽出来,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酒味之后才忍不住捏住了鼻子,“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引商晃晃悠悠的站定,抬眸一看,这才发现眼前站着的人是华鸢,不由惊讶的指着对方问道,“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进城了?”
“你也知道是这个时辰了啊?”眼看着她有些站不住,华鸢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就这么架着她往城外走,“还不是因为你不回去,天灵又担心你,我才过来的。”
“难得啊难得。”引商瞪大了眼睛,欣慰的在他肩上拍了拍。要知道这半年来想要指使华鸢去做些什么,无异于驱使阿黄去拉磨那么难。
阿黄是门口水泡里那只蛤蟆。
两人就这样摇摇晃晃的往城门那边去,夜禁的时间快要到了,街道上的人已经差不多走个干净,引商颇为豪爽的勾着华鸢的肩膀,向他指着天上的霞光,“你看那云多美啊,云神想必也是个美人吧。诶你说,云神是男的还是女的呢?”
华鸢知道她是真的有些醉了,不然在两人快要赶不上出城的关头,哪还有这样的兴致非要看什么云彩。偏偏引商还非要勾着他的脖子让他回答,他被她的胳膊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压着嗓子连声答道,“女的女的!”
“胡说!”引商顺手就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楚辞》上明明说他是男的,云中君,云中君,你没听过吗?”
这人喝醉了怎么还无理取闹呢?
华鸢把她的胳膊从自己脑袋上拽下来,刚想拖着她继续往前走,却见她突然站住了脚步,直愣愣的看向一个地方,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后看到不远处的坊门前闪过了一个身影。那人一身黑衣几乎融进了阴影中,偏还打着一把血红色的纸伞,倾斜的伞面遮住了大半张脸。
“你也看得到对吧。”引商趴在他耳畔悄声问他,“那是什么鬼啊?”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