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如山倒,之诚自然是没有二话可说。他匆匆集合了部队,一路小跑奔向何庄。路上他把驳壳枪掂在手里,帽子掀向脑后,袖子挽到了肘弯,跑得脚下生风,眼冒火星。思玉赶上来,不解地问他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之诚没好气地答道:“你问我,我问谁?”思玉眨巴着眼睛,惊讶地偷视之诚,不相信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心急如火,紧赶慢赶,前方枪声却是令人遗憾地渐渐稀疏了。枪声的稀疏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不是新四军就是日伪军占了绝对上风,他们的对方开始溃退,抑或彻底丧失了抵抗力。之诚几乎不能相信这个事实。一场渴盼中的战斗怎么能结束得这么快?他的部队还没有赶到呢,他还没有打出去一枪一弹呢,当真吃不到肥肉,连汤都喝不上?
及至之诚一身臭汗赶到何庄,他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喝不上汤了。眼前是激战过后的一片狼藉:庄稼被打得七零八碎,遍地弹痕,烧焦的黑土上冒着缕缕轻烟,空气中混杂着硝烟味、血腥味,奇怪的是非但不见尸体和伤员,连一件散失的武器也没有。这是一场干净利落的伏击战,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迟疑彷徨,能想像出来指挥员事先的精心策划和手上情报的准确性。
之诚呆呆地想,是王千帆指挥的这场战斗吗?他从哪儿得到的情报呢?日本人又怎能如此不堪一击?果然是东方帝国的威风已去?
小传令兵急匆匆跑过来,报告说老龙河里发现了新四军的船只。之诚一个激凌,马上跟他过去。爬上老龙河的高堤,果然见有一艘木船搁浅在河水当中的草滩上。船舱里显然装载了太沉的东西,吃水线几乎与船帮平齐,难怪航行途中会搁浅。船上的战士都站在齐腰深的水中奋力推船,心急火燎的样子。有人回头看见了堤岸上站着的之诚,跟其他人说了句什么,推船的人便越发慌乱,一个个使出吃奶的劲来,弯腰撅臀,终于将那船推得转开头去。
小传令兵眼尖嘴快,大声叫了出来:“营长,船上装着日本人的小火炮!还有枪,子弹箱……你看!”
之诚阴沉了脸,一言不发。
小传令兵兴奋地叫着:“追上去呀!打他们!把船上的武器夺回来!”
之诚回头喝道:“瞎激动什么?”
小传令兵嘟嚷着:“本来就该是我们的东西。再不动手就晚了。”
之诚沉吟着,不知道追过去是不是合适。没等他做出决定,从他们刚才过来的方向突然又开始枪声大作,接着听见汽车的轰鸣,车轮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地扑盖过来。之诚回头时,堤岸下猝不及防的士兵已经被汽车上的机枪撂倒了一片。之诚大惊道:“不好,是日军的增援部队。”
他顾不得河滩里扯满了风帆顺水而下的船,三步两步奔下堤岸,两手卷在嘴边,对他的士兵大声喊着:“撤到公路两边!注意掩护!”话音刚落,一颗子弹已经飞过来,不偏不倚打中了他的大腿。刹那间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瞪着一双惊讶的眼睛,望着自己的一条裤腿迅速被鲜血染得乌紫,一时竟觉得莫名其妙。麻木的感觉逐渐爬上腰、肩,浸入大脑,他无法抵御地昏迷过去。
再说抢在国民党前面大胜而归的新四军这边,那条运载武器的木船一路上因为过于吃重,险象横生,亏得绮玉带了另一条船赶来接应,把满船的武器分作两处,吃重的木船才得以松了绑。此后一路顺风顺水,两条船扯着满帆飞速前行,不到两个时辰就抵达芦苇荡里的新四军驻地。
走旱路先行到家的战士们都等候在码头上,兴兴头头地七手八脚把武器搬下来。锃亮的歪脖机枪,锃亮的日本小火炮,沉甸甸的子弹箱,打从抗战开始,这是他们第一回到手这么多新式豪华的武器,从团长到战士无不心花怒放。
王千帆和团长之间为此还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争执。王千帆认为这批武器要上缴一部分到总部,团长死活舍不得,搂着一把歪脖机枪不肯放手。团长的理由也很充分:自己从敌人手里夺过来的东西,凭什么要给别人去用?三千帆说了许多党员要顾全大局之类的话,团长仍然坚不松口。团长说你如果不去报告,没有人知道我们有这些武器,这可是全团战士吃饭的家伙,是日后打胜仗的保证呢!王千帆就问团长说:你是不是在党的人?连这条命都是属于党的,几件武器倒舍不得拿出来?团长感觉这两者似乎算不得一回事,可是他说不过王千帆,不能不忍痛割爱。他对王千帆发牢骚说:“跟党性太强的同志一块儿共事,连点私房钱都存不下。”王千帆好脾气地笑笑,井不计较团长的这几句怪话。
从团部出来,已经是开饭时间,战士们似乎都没心思吃饭了,一个个恋恋不舍地围在缴获的轻重武器前,有人殷勤地拿擦枪布细细擦着机枪的每一个部位,还有人趴着研究火炮的内部结构,再指手划脚地讲给别人听,一副内行的神气。
王千帆感慨地想,武器的确是战士的生命,手里有了这么多漂亮的家伙,你看大家士气有多高涨!心里这么想,就越发觉得今天这场战斗打得太值了,绮玉从烟玉手里截过来的情报也太重要了。
想到绮玉,忽然奇怪这半天怎么都没有见到她,便离开驻地四处去找。沿河边走了一段路,才发现绮玉孤零零地坐在河边一棵老柳树下,满腹心事似的。千帆走过去,也在她旁边坐下,胳膊肘捅捅她的手臂,开玩笑地说:“怎么,不敢见人?怕战士们把你抬起来庆贺啊?”
绮玉侧过头,眼睛里是满满的怅意:“千帆你说,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好像抢了别人的东西一样,心里总觉得虚虚的。”
王千帆拍拍她的手:“别这么想。都是抗日部队,谁打不是一样?再说,国民党的武器本来就比我们好,老蒋不肯花钱给我们买,难道还不准我们到日本人手里抢?我们一样是拼了性命的!”
绮玉说:“思玉和之诚日后知道了会怎么想?烟玉会不会怪我?毕竟这情报是烟玉为之诚弄的……”
“如果换了你是思玉,你想她会不会同样如此?”王千帆笑笑地看着绮玉。
绮玉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毫无疑问思玉也会这么做。战场上谁不想建功立业?只要不是抢着当逃兵,她有一千个理由为自己辩护。
尽管如此,绮玉坚持没有要缴获武器中的任何一种。她总觉得有些心虚,愧对自己的家人。
烟玉走进家门。桂子坐在天井里的一张竹凳子上,手里抓一把青青的豌豆,有一下没一下地剥着,时不时地抬眼瞥一下门外。看见烟玉,她忙不迭地站起来,慌慌张张带翻了盛豌豆的碗,满地豌豆绿珍珠似的乱滚。
烟玉惊讶地望着桂子,不知道她今天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反常。桂子嘴一咧,勉强做出个笑,想说什么,又终于没说。
烟玉看定了她,轻声问:“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桂子也轻声说:“四小姐,你还是别进去了。”
烟玉越发不解:“为什么?”
桂子怜悯一样地看着烟玉,叹口气,不肯再说。
烟玉是个犟脾气的人,越不让她做的事,她越是要做。当下她略站一站,依稀听到后院里有声音,就径直穿过敞厅往后走。
声音是从原先思玉住的房间里发出来的。先是薛暮紫说:“把他的裤腿剪开来。”片刻之后有人哎哟一声叫,烟玉听出好像是之诚。接着心碧和思玉一迭声地问能不能治好,薛暮紫回答说情况不太好,断了的腿骨已经长错了位。思玉急道:“薛先生你要想办法!之诚伤好了还要骑马打仗的。”薛暮紫的声音颇有点为难,好像是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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