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所谓的法国人居住区,离亚当下榻的饭店不远。车子在坎普大街停了下来,亚当从车里出来走上便道,旁边就是那座称为第五上诉巡回法院的大厦,这是一座巍峨的建筑,带有希腊式的立柱,正门前有许许多多的台阶。
他在楼里找到了书记宫的办公室并询问和自己通过话的费里德先生。费里德先生果然如亚当在电话里感到的那样是位和蔼可亲、彬彬有礼的人物,他很得体地为亚当作了登记,并为他讲了一些法院的规定,然后他问亚当要不要简单四下浏览一番。时间已近正午,这里不像平时那样繁忙,正是观光的好时机。他们先去审判室,一路上经过了很多法官和工作人员的办公室。
“第五巡回法院有十五名法官,”费里德先生一面在大理石地板上很随便地走着一面解释着,“他们的办公室就沿着这些走廊排布。眼下法院有三个法官席位空缺,华盛顿正为人选而伤脑筋。”走廊里很暗,也很静,似乎那些大人物们正在一个个宽大的木门后面工作着。
费里德先生先带他去了联席法庭,这是一个显得很威严的大房间,里面共有十五把椅子,在房间的正面排成了半圆形。“这里的案子大多由三人法官小组审理,偶尔也会有全体法官出席的时候,”他平静地讲述着,似乎仍然未能摆脱对这个不同寻常的房间的敬畏之情。法官席比房间中的其他部分要高出许多,下面的律师在进行辩护时只能仰视。房间是大理石墙面,深色木墙围,挂着厚厚的窗帘,上面是巨大的枝形吊灯,华丽而蕴含着不尽的威严,古旧却不失最初的风貌,亚当觉得里面充满了威慑力。只是偶尔才会有全体法官出席的时候,费里德先生又说了一遍,似乎是在给法律系一年级新生讲课。六七十年代那些民权方面的重大裁决就是在这里作出的,他口气平和地说道。法官席后面挂有那些已经去世的法官们的肖像。
尽管它的优美与庄严一如既往,但亚当真希望自己再也不要见到这一切,至少是不要再作为代理律师来到这里。他们沿着大厅向西法庭走去,这儿比先前的一个稍小些,但仍不失其威严。这里是三人法官小组工作的地方,费里德先生边说边领着他穿过旁听席和围栏来到审判席。法官席仍然雄踞其上,只是不像联席法庭那样高不可及。
“口头辩论一般是在上午进行,九点开始,”费里德先生说道,“由于你的案子是一桩临近执行的死刑案,所以破例在下午进行。”他勾起手指指了指后排座位。“一点钟前你要先在那里坐几分钟,等候书记官宣布开庭,然后你要穿过围栏坐到这边的辩护人席上。首先由你发言,时间是二十分钟。”
亚当知道这些,但重新温习一遍也没有什么不好。
费里德先生指了指审判席上一个类似交通信号灯的装置。“那是计时器,”他严肃地说,“它对你非常重要。二十分钟,要记住。某些律师忽视它的存在一味喋喋不休从而造成严重后果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那种场面可不敢恭维。你开始发言时绿灯亮起,黄灯对你进行提示——二分钟,五分钟,三十秒等。红灯一亮不管你讲到什么地方都要马上停下来坐回座位上。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还有什么问题吗?”
“法官是哪几位?”
“麦克尼利,罗比肖克斯和朱迪。”他说话的口气似乎这些人都是亚当的老相识。“那边有一间等候室,三层有一个图书馆,一点差十分必须来到这里。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先生。谢谢。”
“如果需要我帮助可去办公室找我,祝你好运。”他们握手后费里德先生便离开了,把亚当一个人留在了审判席上。
差十分钟一点的时候,亚当第二次走进了西法庭厚重的橡木大门,他看到对方律师已经在作战前准备。在围栏后的第一排座椅上坐着史蒂夫·罗克斯伯勒首席检察官,他的身边围着许多助手正在制定方案。亚当进来时他们突然静了下来,其中的几个人冲他点点头,脸上还挤出一点微笑。亚当独自一人在走道旁的一个座位上坐下,没有理会他们。
卢卡斯·曼坐在法庭他们的一边,只是比罗克斯伯勒和他的助手们稍后几排。他漫不经心地读着一张报纸,当他们的视线相遇时,他向亚当招了招手。见到他是件很令人欣慰的事。他一身浆得笔挺的卡其布西装,从上到下没有一点皱纹,打着一条在暗处可发光的领带。很显然曼并不惧怕第五巡回法院及其威严的装饰,也能看出他有意与罗克斯伯勒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只不过是帕契曼的一名律师罢了,来这里只是尽他的职责。如果第五巡回法院刀下留人给萨姆一条生路,卢卡斯·曼是会很高兴的。亚当向他点点头并报以微笑。
罗克斯伯勒和他的人马又重新聚在一处。死亡博士莫里斯·亨利也在其中,正在向其他头脑略逊一筹的人面授机宜。
亚当深深地吸了口气想使自己放松下来,不过很难做到。他的胃部在剧烈翻腾,他的脚在抽搐,他不停地对自己说只不过二十分钟罢了,三名法官也不能把他吃掉,他们最多只能让他难堪,即便那样也不过只会持续二十分钟的时间。他看了一下自己的辩论要点,为了能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努力去想萨姆——不是那个种族主义分子萨姆,也不是那个杀人凶手和那个混迹于施行私刑的暴徒行列中的萨姆,他努力去想那个作为他的当事人的萨姆,那个在监舍里苦捱时光的萨姆,那个理应平静而体面地告别人世的萨姆。萨姆就要得到这法庭上珍贵的二十分钟时间了,他的律师必须为他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二十分钟时间。
不知什么地方有一扇厚重的门被打开了,亚当在椅子上险些跳了起来。法官席后面现出了法庭传令人的身影,他宣布这个庄严的法庭现在开庭。传令人的身后跟着三个身着黑色法官服的法官——麦克尼利、罗比肖克斯和朱迪,每个人都夹着文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他们在泛着幽光的深色橡木法官席高台上分别坐到自己那宽大的皮椅里,俯视着整个法庭。密西西比州诉萨姆·凯霍尔一案开庭后首先传唤的是坐在后排的律师。亚当紧张地走过围栏的弹簧门,后面跟着的是史蒂夫·罗克斯伯勒,首席检察官的助手们也落了座,然后是包括卢卡斯·曼和其他旁听者入座。亚当事后才知道,那些人绝大部分是记者。
朱迪担任主审法官,这位T.艾琳·朱迪大人原来是位来自得克萨斯的年轻女子。罗比肖克斯来自路易斯安那州,大约有五六十岁的样子。麦克尼利看起来足有一百二十岁,也是来自得克萨斯。朱迪先就案情进行了简述,然后问来自芝加哥的亚当·霍尔先生是否准备好了。亚当紧张地站起身子,他觉得膝盖发软,上下牙床直打架,他的声音显得又高又神经质,他回答说是的,实际上他差不多已经准备好逃走了。他终于走到屋子中间的审判席上,他抬起头来望着,或者说是晕头晕脑地望着高高在上的三位法官。
他一侧的绿灯亮了起来,他尚能准确地判断该是他开始的时候了。屋子里很安静,法官们目光炯炯地俯视着他。他清了清嗓子,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些已不在人世的大人们的肖像,然后便开始了他对利用毒气室执行死刑的猛烈抨击。
他避开与那三位法官的目光接触,在前五分钟左右的时间里,他只是在重复自己在答辩状中所表达的意见。现在是午餐过后不久,又正值夏季,法官们的大脑需要几分钟的清醒时间。
“霍尔先生,我认为你只是在重复自己的答辩状而已,”朱迪不耐烦地说,“我们自己有阅读能力,霍尔先生。”
霍尔先生完全同意这一点,可心里却觉得这二十分钟时间属他所有,即便他想昂着头背一通字母表也不应该有人干涉,当然不能超出二十分钟。虽说亚当才出道不久,但他却已从一名受理上诉的法官口中听到过类似的评价,那是他在法学院时旁听一次法庭辩论时听到的。在口头辩论中经常会遭遇到这类事情。
“是的,法官大人,”亚当答道,小心翼翼地避免采用带有性别差异的称呼。接下来他开始探讨氰化物对试验用小白鼠的影响,在他的答辩状之中没有谈到这一研究。有关试验是一年前由瑞典的一些化学家做的,目的在于证明人类在吸入这类毒气后并不会马上死去。那项试验由一个致力于在美国废除死刑的组织提供资助。
小白鼠开始发作并产生痉挛,它们的肺部和心脏在几分钟的时间里会处于时断时续的状态,毒气使它们肌体中的所有血管爆裂开来,包括大脑中的血管,它们的肌肉无规则地抽搐,直到最后口吐流涎并发出吱吱的叫声。
这项研究中最显而易见的一点是小白鼠并没有马上死去,而是经历了极大的痛苦。该项试验具有无可指责的科学性,给小动物服药的剂量也很适度,一般来讲,大约需要十分钟的时间才会死亡。亚当讲了大量的试验细节,随着他越来越沉浸在自己的表述之中,他的神经也逐渐松弛了些。而法官们此时已不仅仅是在听他的发言,简直是在欣赏他对那些行将死去的小白鼠的探讨了。
亚当是在北卡罗来纳州最近一桩案例的注释中发现这项研究的,注释字体很细小,并没有广泛报道过。
“现在让我来把话说白了,”罗比肖克斯尖着嗓音打断了亚当的话,“你不想让你的当事人死于毒气室,因为那种方式很残酷,但是不是在说采用剧毒注射的方式你就会欣然接受了呢?”
“不是的,法官大人,我并没有那样讲,我不想让我的当事人死于任何方式。”
“难道剧毒注射不是最不令人反感的方式吗?”
“所有方式都是令人反感的,但剧毒注射似乎是残忍程度最轻的一种。毋庸讳言,毒气室是一种令人恐怖的手段。”
“比被炸弹炸死还要恐怖吗?被炸药炸得粉碎?”
罗比肖克斯的话一经出口,整个法庭顿时静了下来。他特别强调了“炸药”两个字,亚当的大脑剧烈活动着,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字眼。麦克尼利这时从法官席的另一侧向他的同行投来了一个鄙夷的眼神。
这是一种无耻的攻击,着实令亚当气愤异常,但他控制着自己的火气,语气坚定地说:“我们讨论的是执行死刑的手段,法官大人,不是将人打入死牢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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