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遭受雷斧之刑的第一天夜里就落起了细雨,细如牛毛,春寒包裹着潮湿的水汽,笼罩了青云宗漫无边际的黑夜。
锄云病了。他坚持看完了程鹤遭受第一道雷火的全过程,然后倒在刑台下,发了高烧。
桑儿说他可能是受惊过度,只有锄云自己知道是因为什么,当那道闪着火光的云雷当空劈下来的时候,锄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震颤了一下,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复苏,程鹤被钉在台上,隐忍的脸孔与记忆中的自己重合,那一瞬间的对视让他心中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然后就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醒过来已经是两天后了,依然是一个下着小雨的晚上,桑儿将门前草地上打落的杏花拾了一袋子,在屋子里煮茶。
锄云闻见满屋的花香,哑着嗓子道:“桑儿,给我倒杯水来。”
桑儿连忙跑到床边:“师叔你醒了。要喝花茶吗?我刚烹好的。”
锄云:“随便什么,是水就行。”
好像他无论哪一次醒过来,嗓子都干得冒火。
喝过茶水,吐出一朵花,锄云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问道:“程鹤师兄受刑几日了?”
桑儿道:“第三天夜里了。”
锄云喃喃:“还有四天……”又问,“有说能不能去看他吗?”
桑儿:“不能吧。”又想起什么,“其实以前规定的是某个弟子上刑台,他同门的大师兄是可以去看看的,现在是程鹤师叔自己受刑,他也没有大师兄了。”
锄云沉默不语,桑儿其实有些怕他这个样子,虽然这段时间相处锄云已经暴露了一些本性,但是偶尔某一个瞬间的低沉还是会让人想到他刚刚“走火入魔”时的冷漠。
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直到程鹤受刑的第六天傍晚才有所收敛,草堂前后的花花草草吸饱了水分,在斜照的夕阳里显出过分饱满的翠色与美丽来。
宗门上下依然忙碌而有序地运行着,昆玉真人始终在人间行走没有回来,如今人间乱成那样,每日都有百姓叩问山门,但除非是有妖魔作乱,否则人类之间的纷争仙门不会过多干预,其他弟子吃了程鹤的教训,并不敢如何插手,现在楠木真人作为青云宗唯一的大家长,威信已然远超昆玉真人。
青玉苑中是萧顷带着大家修炼,不过他与众位师弟的关系要比程鹤亲近一些,过程中多是笑闹少有训诫。
有时候也会让三位真人座下的弟子相互切磋一番,结局往往是千叶峰的更胜一筹,他们修炼勤勉,且又是术法一流,有楠木真人亲自教导,总比青玉苑修的剑术更加灵活多变,而群花谷一向精于符咒法阵之道,无意与人争高低。
每每比试了回来,前院都是一片灰头丧气,成双他们一群人则神采飞扬,拉着群花谷弟子去斋堂或净室,一路上欢声笑语。
一场异常残酷的刑罚无声无息夺去了程鹤的存在与威信。
在这之前,对于青云宗的掌门之位,锄云毫不怀疑会是程鹤的,在这之后,他不确定了。
这七天里,可能是因为天气潮湿,也可能是因为大病初愈,锄云心里总萦绕着一团灰蒙蒙的雾,夜里也不怎么能睡好,常常失眠,灵魂在凌晨一两点的黑夜的水底静静地往下沉,沉到最下面,看到了安静睡着的自己。
那是他吗?他从来没有那般安详包容一切的睡颜,可那不是他吗?他们明明拥有相同的面貌,共用一具身体。
直到雨停,终于没有了密天匝地的水声,锄云看见庭中夕阳晚照,一切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暮春在水塘边卧着,偶尔向天空伸长脖子叫一声。
计算日子,明天就是程鹤受刑的最后一天了,他要把草堂好好打扫一下,换上最柔软干净的被褥,院子里的花草也要修剪一下,在雨水的滋养下,它们个个长得跟吃了激素似的。
忙活了一通之后,他站在草地上环顾四周,对于自己的劳动成果很满意,夕阳已经沉落下去了,暮色沉沉涌了上来,天边还剩一点点暗红色的云,也快要融入即将到来的黑暗中。
晚风一起,身上居然有些汗津津的凉意,锄云心里连日来的沉郁终于有了消散的迹象,他把桌子搬到了草地上,准备晚饭就在外面吃了,刚用传音令让桑儿从斋堂给他打包些吃的来,一转眼就看见青酒站在门口。
“吃饭了吗?”锄云招呼他,“快来,没吃的话一起。”
青酒慢吞吞走过来,在他旁边站定,然后说:“我和大师兄吵架了。”
锄云这才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忧郁,逆着光,大半都掩在阴影里。
“因为什么?”
明月看起来也不像是会跟人吵架的性格,尤其是和青酒。
青酒说:“有一个能去人间的机会,正好是我的家乡,但是他把这个机会给别的弟子了。”
“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你能力不够?”锄云道,“现在人间那么乱,怕你出什么事吧……”
青酒狭长的狐狸眼瞥过来,可能是以前作惯了这个动作,竟让人感到一种冷冰冰的媚态。
锄云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没来得及挽回,就听青酒不高兴地问:“你也觉得我没有能力?在人间我身不由己受人摆布,现在入了仙门,还是不被看好,那我修仙的意义是什么?”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锄云连忙拉着他坐下来,让他平心静气,“明月师兄应该是担心你受伤,等天气暖和了,你可以让他和你一起去一趟人间。”
“算了吧,”青酒说,“他现在是群花谷的主心骨,他们什么事都找他,我还是不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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