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朔没有食言,过完年,忙过了若干庆典与祭祀的礼仪工作,正月初六,他从凰安宫一起来便对皇后说:“今日无事,朕要去看看珍婕妤。”
顾言薇正亲自为宗朔整理袍服,因常路今日奉来了一身胡服,顾言薇这时候就在给宗朔佩蹀躞带。近身服侍宗朔的事,顾言薇向来不愿假手他人。因这样的亲近,时常能让顾言薇感觉到,她与宗朔就像寻常夫妻。
她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抬起头,仍是满目温柔的笑意,“陛下是该去的,谢妹妹都没能来与大家过个热闹年。她怀着身孕,清云馆里太冷清了也不好,陛下能去探望那就最合适了。”
宗朔微微颔首,不露情绪道:“她年纪小,朕也是怕她不懂事,身子养不好,反倒损了皇嗣。”
“陛下顾虑的是。”顾言薇附和,对于皇帝自始至终只去看过二皇子一回的事绝口不提,反倒帮宗朔找更多的借口,“何况高御医也说了,妇人有孕,若能心情时时畅快,更益于母子康健。谢妹妹贪玩的性子,这阵子关在清云馆里不叫出来,臣妾唯恐憋坏了她呢。再没有什么比见着陛下更能让谢妹妹开怀的事了,只是要辛苦陛下走这一趟。”
她说完,果然得到宗朔满意的一眼,“阿薇为朕主持内宫,向来是最费心的。但为着这些琐碎事,坏了你的身体就更不值了。想着去岁过年,朕把你累坏了,真是倍感内疚。今年你定要好好将养,若有半点不妥,即刻传人来看。你须记得,任这宫里是谁,都越不过你对朕的意义。”
皇帝这话说得重,顾言薇忙感激涕零地拜谢。
两人又一同用了早膳,宗朔这才堂而皇之地对常路说:“摆驾清云馆。”
总算送走了皇帝,顾言薇绷着的精神几乎立刻就垮了。
她挨着临窗的软榻坐了,宜茹以为她是为着皇帝去清云馆不快,赶忙遣散殿内侍候的人,亲自上前劝:“殿下莫忧,陛下不过是去看那个谢氏一眼,她如今侍奉不了皇帝,不成事的。”
“……本宫不是在想这个。”顾言薇疲惫地按了按额头。
如今宫内已有两个皇子,任凭谢小盈真就再生下第三个,她也翻不出什么花去。非嫡非长,谢小盈还是个商贾出身。就算杨淑妃全家都被皇帝送下狱去,也有二皇子的出身压在上头。谢小盈的孩子,怎么都不配得到她的忌惮。
顾言薇只是在忧,她腊月的月事几乎如期而至,没有半点有喜的样子。高恕民每日看过珍婕妤来回话,也会给她扶一次脉,什么结果,顾言薇心知肚明。
若是先前,她还能自我安慰,许是皇帝来的时候不对,又或是两人当晚只来得及说些要紧的事,没能做什么。
可皇后能查阅彤史,自打珍婕妤有孕,顾言薇便发现,皇帝再也没传召过任何一个嫔御。以往皇帝还偶尔在金福宫传个新鲜人,眼下若得闲,竟只往凰安宫来了。
这其间意图为何,顾言薇比谁都能察觉。
林氏谢氏在停药的一年内先后有孕,这固然暂时疏解了朝外对今上子嗣单薄的议论,但同样更突显了中宫无嗣的现实。皇帝虽从不肯在言语上表达急迫或催促,像是对她身体不好、内宫事务繁重感到十分理解。
可他往凰安宫来得一次比一次勤快的脚步,反倒比言辞更能表达他的所求。
嫡子。
这两个字总是无声地萦绕在顾言薇脑海,即便宗朔与她行事,她都忍不住闭眼,在内心反复默念这两字,仿佛念得多了,孩子就会来。宗朔靠近的身体每每都像一座大山,不仅压在顾言薇的身上,更是压在她心头。
她记得自己刚嫁入东宫的时候,每一次看到宗朔过来,心里都会浮出那种隐隐的期盼与雀跃。听到宗朔在无人处小声唤她阿薇时那种亲昵,顾言薇心跳都会砰砰加快,有种头重脚轻的眩晕感。
可这些,如今都没有了。
看到宗朔过来,顾言薇依旧会猛烈的心跳。但她知道,这不是少女时期见到夫君的悸动,而是面对君王期许的紧张。她甚至有时候盼着皇帝不来,这样即便她没有喜信,那也是皇帝的过错,不是她的问题。
当她能够一个人躺在凰安宫的床上,顾言薇感到的并非孤独,竟是片刻的解脱。
也许这一日刚好是她最该受孕的日子,是皇帝没有来,不是她无能。
可惜皇帝这么多年都从未因着妃妾冷落过中宫,而今甚至大有中宫专宠的架势。
越是如此,顾言薇就越不可自抑地惶恐。
她像是在被命运推着走,从团花锦绣里,终究要走向一片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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