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恭喜殿下。”
锦书看见皇后脸色惊变,跪在地上,有些紧张地说出了这句话。
一个时辰之前,她使人从尚药局请来的司医为林婕妤诊出了喜脉,锦书大喜过望,几乎立时就落下泪来。彼时她还没改口,甚至不知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主人一朝失势,婢子只会过得更惨,因此锦书攥着林婕妤的手,有些激动地说:“修仪大喜,奴这就去禀报陛下,陛下高兴下来一定会收回成命,原谅修仪的!”
然而林婕妤却死死拽住了她,用着虚弱的口吻说:“不……不可以去。”
尚药局司医犹在,先是施针为林婕妤调理气血,又开了安胎的方子。司医不愿搅进内闱争斗,叮嘱了几句养胎要注意的事,便匆匆告退了。
林婕妤的手虚压在自己的小腹之上,脸色虽仍有几分白,但眼神里却已迸发出拼死一般的光彩。她咬着牙说:“先不要去找陛下。”
正如皇后所言,林婕妤侍奉皇帝多年,最是清楚宗朔脾气秉性。他十四岁被立为东宫太子,既嫡且长,是最正统的皇嗣,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长大,不仅重视体统颜面,更是有一身不得受触的逆鳞。宗朔看似待女人宽仁,那是因为后宫女子个个都顺体上意,从无违背。眼下皇帝认死了她是个城府极深的妒妇,便是她有孕,也未必能从皇帝手下讨回三分的好。
这宫里,唯一对皇帝而言不一样的女人,只有皇后。
林婕妤坐在原地,调息养气,深思熟虑之后,方交代锦书——去寻皇后。
凰安宫大殿内。
顾言薇只恨外面的太阳为何还不还落下去,明明该到用晚膳的时辰了,却非留着这样灼目耀眼的光,刺得她眼珠生疼,险些在这样一个卑微的婢子面前落出泪。
她不动声色地深吸气,扭转视线,好半天才逼着自己挤出一个笑容,艰难地附和:“是了,是大喜事。”
顾言薇求助般地向宜茹伸出了手,宜茹耳聪目明,与皇后多年主仆默契,立刻端了一碗茶塞进皇后手中,站在旁边,替皇后道:“奴也要恭喜殿下,殿下为林婕妤盼了这样久,总算开花结果了。奴记得,当初还是殿下为林婕妤进言,陛下才破格开恩,允准婕妤有孕。婕妤真不愧是殿下跟前最诚心温顺的人,果然没叫殿下失望!”
宜茹巧舌如簧,既在林婕妤的宫婢面前强调了这是皇后的恩典,又把皇后不愿说、却必须说的那些场面话,一一道尽了。顾言薇低眉喝茶,茶水已是温凉,便显得十分苦涩。
她只饮了一口就放下了,再抬起头,笑容已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大度,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动荡,“宜茹说得是,本宫正盼着你们婕妤能有好消息呢……你们婕妤打发你来,还有什么别的话吗?”
锦书跪在下面,迟疑一瞬,摇了摇头,“回禀殿下,婕妤刚刚触怒陛下,此时正是羞惭万分,在静默思过,婕妤只交代奴来向殿下报喜,并没吩咐旁的。因陛下令婕妤今日就迁出飞霞宫正殿,是以奴还需早些返回飞霞宫,盯着下面的人归置东西,不敢耽搁。是以……倘若皇后殿下没有旨意,奴便请退了。”
她这样说,顾言薇亦是一怔。她与宜茹对了个眼色,因当时皇帝下旨时,飞霞宫殿内,除了宗朔,唯有林婕妤与常路二人。常路来去匆匆,皇后没顾得上问内情,眼下竟是两眼一抹黑,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顾言薇犹豫少顷,终究还是问:“你们婕妤,到底是为着什么触怒陛下了?”
锦书声音哽咽起来,叩首道:“殿下恕罪,当时婕妤不许奴们侍奉在跟前,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且婕妤自责内疚,眼瞧着晕了过去,奴一时慌忙,也没来得及问清原委,只顾侍奉婕妤了。”
“这……”顾言薇眉峰蹙起,骂不得,恼不得,最终只能一声长叹,“罢了,那你先回去侍奉婕妤,迁殿的事倒不必着急,她有了身子,皇嗣最大,她最该好好将养着,这时候没有折腾的道理。陛下那边也无须林婕妤忧心,自有本宫来解释。”
说完,顾言薇又吩咐宜茹:“你去传李尚宫过来,林婕妤有孕便是宫里的头等要事,本宫有话要吩咐一二,再去传侍御医高恕民,他最精妇人科,当初杨淑妃保产亦是高恕民伺候,叫他再去给林婕妤请一回脉,结束后来向本宫复命。”
中宫无嗣,内宫朝野,乃至民间,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她这个皇后身上。
她必须摆出最欣喜、最宽容、最大度的姿态来,才能坐得稳这后位,守得住凤印。
且,顾言薇内心里也是实实在在地祈祷着,林婕妤能平安无虞地诞下这个孩子,不计男女。
既然怀都了怀了,那这个孩子,定不能在她这个皇后诞育嫡子之前,成为她身上的一个污点!
安抚了锦书,打发了宜茹。
顾言薇一个人进到寝间里,卸下头上最终的一支百鸟朝凤的金冠,俯趴在床榻里,良久无声。
整个凰安宫大殿内都陷入前所未有的静谧,仿若无人。
太阳终于在顾言薇的期盼之下慢慢西斜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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