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说。”
“哎呀,想想。快点。不然我说了。”
“你说?你能跟他说什么?”
“拉链是干什么用的。当父亲的责任。艾滋病死亡率有多高。”
“艾滋病?”
“谁知道她是从哪儿来的,和谁搞过?她究竟是什么人?没人听说过她。穿得跟个卖淫女似的。举止像个,像个……”
“她要是健康有问题就不会给她们干活了。总会有推荐信什么的。”
“你是老糊涂了还是装的啊?”
“你看你说的。”
“克里斯廷是出了名的荡妇,留心是约翰逊家的,别忘了。”
“什么意思?”
“就是说那家子不知道什么叫作道德。留心十一岁那么老才结的婚,怎么会知道什么是道德,操守……”
“她从来都没做过对不起柯西的事,而且你知道她一直都没原谅克里斯廷的过去。你不能把她爸做的事怪在她头上。”
“我没怪,但我知道她爸是什么样的人。而且她不是还想把她家房子给烧了吗?”
“我从来都不信那个。”
“反正有其父必有其女。如果她们弄个这样的姑娘来给她们干活,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们俩有谁能相信?留心同意让罗门帮她打扫院子,不代表她就变了个人。”
“变之前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喜欢撒谎的婊子,不控制别人就不快活。”
“我觉得罗门看起来才是这样。”
“没错。被一个当过妓女的人和一个巫婆影响的。听着,桑德勒,我可不想当上曾外婆、免费保姆,或者被什么一文不值的少女妈妈当成冤大头,就因为你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况且我们是要对罗门负责的。女儿还指望我们,还靠我们呢。”
桑德勒嘟囔着,任凭妻子一句句地说下去。他知道该怎么和罗门说,但他知道说了也没用。禁止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火热更刺激。他不是要让罗门挑这个姑娘别挑那个,而是要让他放弃他唯一可以得到的身体。就像要让鸭子走路别摇摇摆摆似的。桑德勒得想个别的办法。起码说一下避孕套的问题。但维达期待的不止这些,她想要终结这个关系。他不但觉得这不大可能,而且还觉得其实罗门的表现挺不错。他没吸毒,没参加帮派,没被抓过。他在家中的行为也确实变好了。不过维达说得没错。这里变了,时代也变了。他们不认识这个姑娘,也不知道柯西家的女人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只有当地人的流言、猜测和怨恨,而他们知道的一点儿都不比他们俩多。曾几何时,大家什么都知道。曾几何时,男人可以和别的男人谈论自己的儿女,一群女人会一起抨击一个放荡的姑娘。除了约翰逊家的人。没人抨击他们。他们一点都不典型,甚至在上滩都不算,那里的人对所有人的情况都一清二楚,每一声咳嗽,每一个眼神,都被监视着。
哦,上帝啊,他想,已经五十年了。怀念这些过去的好时光有什么用,仿佛他们从前很纯洁似的。他很清楚,那只是压抑罢了。维达讲的那个邪恶的故事里,一句都没有提到比尔·柯西。那口气就好像是留心追求并勾引了一个五十二岁的比自己父亲还老的男人。好像嫁给他是她选择的,而不是被安排的。和大多数人一样,维达之所以对留心感到不满,是因为他们的婚姻一直维持着,她很享受,还接管了他的生意。在他们心中,她生下来就是个骗子,是个财迷,来不及等到十二岁生日就迫不及待地收网了。他们原谅了柯西。原谅了他的一切。以至于把一个大人对一个小孩的兴趣怪罪到小孩头上。她又能怎样?逃跑?逃到哪里?有什么地方是柯西或者威尔伯·约翰逊找不到的么?
最近见过留心的也只有他了。那天他敲门问她能不能让罗门放学后在她那里干活。她很客气。一如既往的整齐。请他喝冰咖啡。可能为了让他看看克里斯廷在家中的地位。桑德勒一直不像别人那样讨厌她。可能因为和她丈夫是朋友吧,他想。她的轮廓在他心中变得柔和起来,因为他想起比尔·柯西曾经告诉他,在她来月经前他一直都没碰她,等了一年后才带她去度蜜月,作为她的成人仪式。不过她还是不太好相处。桑德勒不记得她到底好不好看了,因为关于她他脑中想到的只有“虚伪”和“敏感”这些字眼。凡是一夜之间从乡下跳进豪宅的人都会有的那种虚伪。凡是承受着忌妒还有梅的算计的人都会有的那种敏感。不过桑德勒看到的和比尔·柯西所见的完全不同。对他来说,似乎二十五年的时光并不存在。柯西在船上喝着酒回忆起的留心——仿佛她已经死了似的——并不是一个整天皱着眉头、随时注意看别人的轻视、借机找茬的女人,而是一个天使,有修长的双腿,明亮的眼睛,还有那微笑,让他也不禁微笑起来。
其他男人在性方面的秘密让桑德勒不大舒服(他当然没说自己在这方面的经验),所以每次他都会想办法转移话题。但他记得柯西的表情,一遍遍说起第一次见到留心的时候——窄窄的屁股,平板一样的胸,又软又湿宛若嘴唇的皮肤,在新生的稀疏毛发之上小得看不见的肚脐。柯西从没用别的方式解释过那种吸引,只是说他想抚养她,等不及要看着她长大。大多数男人不懂那种快乐,那种长久的近距离的观察,不仅真实,而且生动。听到柯西如痴如醉地说着自己的太太,桑德勒没有想象中那么反感,因为柯西描绘的那幅画面让他想到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时装模特。不过尽管那时柯西已经经常和成年女人搞在一起,但想到他曾经娶了一个孩子做新娘,桑德勒还是有些不舒服。维达对此没什么说的,桑德勒也不想再提了,不想用犀利的观察一下戳穿他妻子的偶像,平白带来痛苦。
唉,好吧。这是我该干的事了,他想。罗门住过来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自己得保护他。保护他远离坏警察、街头屠杀、吸毒致死、监狱斗殴和白人战争中的友好炮火。他从没觉得一个女人会成为真正的威胁,会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实在的危险。
因此他和维达想了个办法,创造了一个让他和外孙单独待在一起的机会。他很惊讶这孩子和他一样愿意。难道他也想谈谈吗?
维达站在窗前搓着手,这是种充满成就感的姿态。看着丈夫和外孙一起开车去办事,她感到很欣慰。罗门这一代人让她焦虑。她自己小时候学到的,或者带多莉时学到的,对他们都不适用了。所有当父母的都不知所措。现在一过圣诞节,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孩子;在她那个年代,孩子要排在最后。如今孩子过生日如果没有大摆筵席就会哭;她那个时候根本就没人记得孩子的生日。当年父母给她讲那些苦难的故事让她听得着迷,也让她坚强;现在如果她讲起这些故事,罗门就会用手捂着嘴,掩饰自己的哈欠。如今嫌隙已经很平常,但并不是一直如此。往比尔·柯西身上倒了一桶粪的孩子可不孤单。很多人都在喝彩。
在那个火炉般酷热的夏日午后,笑声和掌声打断了歌声。柯西在酒店后面修着鱼竿。甩出去,收回来,再甩出去。然后他绕到酒店前面去看看大家在吵什么。也许想听一听歌声,或是看一看高举的手势,一些在请求,一些在要求。他走过去,手里拿着鱼竿,这在某些人眼里是一个让事态由劝说变为争论,再变为精心筹划的戏剧的理由。一个孩子拿着桶跳上前,把桶里的东西浇在比尔·柯西身上。柯西站在那里,鞋子和裤子上满是牲口的粪便。欢呼声褪去了。他一动不动,甚至都没有看一眼身上的污物。相反,他逐一看着每个人,仿佛在给他们一个个拍照。然后他把鱼竿靠在门廊的栏杆上,走向他们。缓缓地。
“嘿,贝拉。下午好,巴恩斯小姐。见到你真高兴啊,乔治,卡车修好了吗?”
他对年轻人和老人都打招呼。“最近怎么样了,彼得?女儿还在上大学吧?气色不错啊,弗朗西。你好啊,舒夫利……”
他打招呼,别人客气地回答,抵消了挂在他袖口和流了一地的牛粪的臭气。最后他举起手和大家告别,转身走开,仿佛刚刚举行了就职典礼,或是接受了一次洗礼。人们还站在那里,不过已经乱糟糟的了。这就是一九六八年时的嫌隙;不过柯西成功地跨越了它,解了它的毒。他说:“我不是路人,也不是敌人。”那时,谈话——客气而认真——就是桥梁。要么就是牛粪填上了嫌隙。他一直没答应他们的要求——卖出一些土地,不过他确实努力了。维达不知道是梅还是留心阻止的,不过她很庆幸有人阻止了。住房比什么陶艺课更重要。不然他们现在成什么了?无家可归的太极拳大师,学了一肚子无用东西的流浪汉,在摇摇欲坠的房子里或者在平板货车上养小孩。她觉得,关键不在于选择顺服还是反抗权力,而是对家庭尽责。此刻就意味着和外孙认真谈谈。维达相信罗门天生就很体贴人,只是他如今不知该怎么使用这种天赋。
十五个锡纸餐盘堆在车后座铺着的报纸上,每个盘子边上都贴着名字。维达在汽车遮阳板上夹了一张卧病在床的人的名单,上面还写着地址,仿佛他会忘记爱丽丝·布伦特住在租来的房子里,忘记乔伊斯先生搬去和他上夜班的女儿同住,忘记还拄着拐杖的科曼小姐,现在和她瞎眼的兄弟一起住在总督街上。病人有三种选择:鱼肉,鸡肉,或者烤肉。浓浓的菜香让他的车由机器变成了厨房,在厨房里说话就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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