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纯坐在供桌上,用爪子捋自己的胡须,左边三根,右边三根,换只爪子,再来一次——破草蒲团上哭诉哀求的张老爷还没念叨完。
“狐仙奶奶,狐仙奶奶,求你救救我小儿子的命吧!我年过四十,就这么一个幼子,是我和老伴儿吃了多少药,拜了多少神才得来的,万万不能没有啊!”张老爷鼻涕一把泪一把,跪不住了,趴在地上,破砖地上原本都是灰,被他哭出一滩泥来。“附近的城隍,观音,菩萨,三清我都求遍了啊,孩子也没起色,这不就来求您老了嘛!”
胡纯挠了挠后背,觉得这句是张老爷的肺腑之言了,作为濯州城里人儿,都拜到荒山野岭她这个狐仙小破庙的,算是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了。
张老爷哆嗦着起身,从手臂上挽的包裹里拿出一个小金元宝,巴结地笑着,放在狐仙奶奶的供桌上。他当然看不见蹲坐在塑像前的狐仙奶奶真身,所以金条直接摞到胡纯的一只后爪上。
胡纯“咝”了一声,略疼,有点儿份量嘛。
张老爷又从包裹里掏出一只烧鸡,恭恭敬敬放在胡纯身前。
“狐仙奶奶,看小人心诚份上,救救小儿的命吧!”
胡纯双眼发亮,口水涌了出来,好不容易等张老爷离开,立刻捧起来大啃特啃,嗯不错,是濯州义香斋的烧鸡,张老爷的确心诚,这事她管了!
濯州,是嘉岭一带最大的城镇,人口稠密,商业发达,晚上从山上远远地望过去,真是一座灯火流丽的水晶城。
胡纯虽然贵为山里的狐仙奶奶,却是最草根的狐仙,没门没派,没老大罩着,所以仙界是个条款她就得守着,比如没成人形就不能腾云驾雾,能不能不是问题,关键是她还不会。所以狐仙奶奶放开四爪,一路奔跑,尾巴展成一条直线,倒比二条腿走路的张老爷先赶到城门口。
乡下人爱到城里玩,乡下狐仙也爱来,从城门往里看,正是夜市开张的时分,大街小巷那个热闹,食物那个香啊!胡纯向烤肉摊走了两步,又停住了。忍住,忍住,完成使命重要,她要对得起张老爷的香火钱嘛。
她就是这么靠谱的狐仙,从她的毛色就能看出来。她每做成一桩功德,就会掉一撮灰毛,长一撮白毛,这百十年来,她都从一只土灰土灰的狐狸,变成几乎雪白的圣洁狐狸了。
几乎……是指她背上还有二撮灰毛。
可恨的是,居然组成一个“八”字。她的梦想就是变成一只美貌的纯白狐狸,所以给自己起名叫胡纯,可是这迟迟不褪的二撮灰毛却拖累了她,现在没人叫她胡纯,都叫她老八,她的内心也是绝望的。
她做过很多尝试,帮西村的老太太挑点儿水,帮北村的小寡妇引个郎君,这在掉毛初期都算大功德了,可现在不行,“八”字毛岿然不掉,看来必须狠狠的做两桩大买卖,才能圆满褪毛。
希望保住小张能算一件。
总算看见张老爷步履蹒跚地出现在城门口,胡纯耐着性子放慢脚步跟他回家,在大门口竟然碰见了濯州的丁神——炬峰大人。
其实丁神的工作范围很广,一城百姓的人口增减,灾病残障都属其管辖,但是由于求子求女的人太多,慢慢就成了主要业务,又因为这个神职大多由婆婆形象的地仙担任,所以就有了“子孙婆婆”这个说法。
濯州的丁神是丁神里的另类,是由一位噗噗噗直冒仙气的年轻帅哥来担任的。因为另类,所以有名,五百里嘉岭的神鬼妖怪都知道他。据说他原本是天上的神仙,不知道闯了什么祸,被贬下来干了份这样的活儿。
“哟,这不是子孙婆婆——公公?叔叔?”胡纯的本意是巴结一下,毕竟一方丁神也算是势力强大的地头蛇,可是这位大人十分难恭维,胡纯只得讪讪地继续说下去,“您也是受了张老爷的香火,来救张少爷的吗?”
“不是。”子孙叔叔炬峰斜眼俯视她。
胡纯有非常标致的狐狸相,眼睛弯弯的,嘴角天生向上,是很标准的笑面狐狸。都说微笑的狐狸运气不会太差,这是果然的,自带了三分巴结三分喜气四分欢脱,谁看了都觉得她十分高兴。
炬峰原本不想理这个荒山野岭的小草根,看在她一团欢快,还是说了一句:“我是来收张少爷,交给阴界的。”
“啊?”胡纯大惊失色,“张少爷保不住吗?可是……”她忐忑起来,“我收了张老爷一锭元宝,答应帮他保住儿子呀!”她隐瞒了烧鸡,要脸。“叔叔……小仙自从接受香火以来,从未愧对嘱托,我知道此事难办,请叔叔帮帮胡纯,胡纯一定尽力回报叔叔。”
胡纯在五百里嘉岭的精怪里人缘不错,靠得就是好意思开口相求,又能积极回报。她拍马屁之豁的出去,在狐狸里也是出类拔萃的,这不,叔叔都认了。
认了叔叔还不算完,四爪小颠绕着炬峰的腿蹭了一圈,其实这是猫的技能,狐狸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毕竟外形也不是差很多。
炬峰理了下鬓角的那绺长发,缓缓道:“其实……也不是不能转圜的。”
“您说,您说。”胡纯蹲坐起来,两只前爪垂下,十分殷勤。其实这是狗的技能,狐狸用起来也相得益彰,毕竟外形也不是差很多。
“可以用张少爷十年阳寿换他度过此劫。只是……你能替他做这个主么?”
胡纯踌躇起来,她自然知道,做了这个主,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其实这不用选,不愿意换,立刻就死了,啥阳寿都没了。“我愿意替他做主,可不知道……”她怯怯地看炬峰,担心他的交换条件太过苛刻,超出她的能力所及。
“只要你帮我摘来汤伽山最甜的香梨。”炬峰顿了顿,补充说,“越多越好。”
胡纯的心咚地掉回原地,汤伽山的香梨啊……她要多少就有多少!她极力忍住不要喜形于色,无奈天生笑面,眼睛里一有笑意,就显得特别欢天喜地。
“汤伽山啊……是嘉岭地势最险峻的山岭……找甜梨可不容易。”她也知道要唱唱苦调,凸显一下任务艰巨。她说得的确是事实,就因为地势险峻,梨树都在山坳石洞的旮旮旯旯,十棵有九棵结着苦涩干瘪的果子,可只要一棵树结好果,就能甜透心扉。即便在百妖大会上,香梨都能算道甜品。
炬峰双眼一瞪,“好找还用你去?我自己就摘来了!”
胡纯呲了呲牙,看上去笑得更开心了,其实她是在鄙视这位子孙叔叔,他该不是因为馋才被贬下濯州的吧?
“只要您说话,胡纯一定为您找来嘛!”她又套近乎,“那您先保住张少爷,我明天就把梨送来,给您送哪儿去啊?”
“城西子孙婆婆庙。”炬峰毫不尴尬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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