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冉一怔,本能地便道:“我,我就不去了吧。”
话音刚落,面前的人便眯了眯眼,“怎么,不稀得伺候本王?”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低头道,“我如今尚在病中,形容不整,去了没的丢你的脸面。再者,万一将病气过给了旁人,就越发不好了。”
赫连姝盯着他,似笑非笑。
“本王瞧着你这不是好得差不多了吗,还有精神跑到外面来烧纸。”她道,“本王没嫌你丑,你倒是在这儿推三阻四的。”
他在衣袖底下默默攥紧了手指,只觉得难堪得厉害。
他终究是陈国的皇子,哪怕落难至此,他也从未学过该如何在酒席上侍奉他人,如何斟酒布菜,巧笑嫣然。这都是贵族女子身旁的小侍做的事,这等场面,他身为皇子是从不许见的。
但大约在赫连姝的心里,将一个亡国的皇子收在身边,小心伺候,委婉赔笑,是一件极得意的事吧,处处炫耀着她的武功,和作为战胜者的骄傲。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还有些想负隅顽抗。
“依我们陈国的规矩,女子说话喝酒的席上,男子不便上桌,以免扰了你们的兴致。”
赫连姝哧地一声笑出来,伸手揪了揪他斗篷的系带。
“我们凉国没那么多破烂规矩,有些男人比女人还能喝呢。”她道,“我有没有兴致,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她见他低头不语,就抬了抬眉头,“本王也是临时起意,忽然觉得今天非得你伺候,这酒喝得才有兴致。不过既然你不愿意,那也罢了,本王没有强人所难的爱好。只是这棉衣么……”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我去问问副将,账上还有没有闲钱,多半是不成。”
崔冉望着她的背影,不争气地咬了咬牙,“我没说不去。”
她回过头来,就见他眼尾微红,唇紧抿着,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
“哦?”她挑眉道,“可别勉强。”
崔冉的手心都被自己攥疼了,却也只能哑着嗓子,低声道:“没有勉强,我愿意的。”
然后就听眼前人笑开来,“本王给你一刻的时候,进去换身衣裳。那天送来的里头,有一身水蓝色的,穿那个,那个好看。”
崔冉终究是无法,顶着满身的不自在,在灯火初上的时候,随她踏进了府衙的花厅。
里头已经摆了满桌凉菜,酒是用铜吊子温起来的,满室都飘着酒香。有几个副将都已经到了,正与县令坐着闲谈,见了他们来,连忙起身相迎,神情都微有错愕。
“殿下您请上座。”县令躬着身,将赫连姝往空出来的主座上引,连带着瞧了一眼她身后的崔冉,“这便是在府衙里养病的那位公子吧?”
他抿了抿唇,此生头一次以侍候旁人的身份出席,也不知自己此刻究竟该不该开口。
是赫连姝替他应了一声:“嗯,不错。”
对面立刻就道:“前些天刚来的时候,病得颇有些厉害,可真叫下官心里头担心。如今好了,这几日将养过来,容光焕发了许多,下官一时险些不敢认了。”
他听在耳里,也不由苦笑。
他如今不过是一个阶下囚,对方身为县官,冲着赫连姝的面子,竟也肯这样谬赞他。
席间原没有设他的座,他想了一想,便站在了赫连姝的侧后方。这是从前在宫里设宴时,宫人伺候布菜所站的地方,虽然他没有亲手做过这等事,见总是见过的,依葫芦学样,大抵也错不到哪里去。
赫连姝瞧他一眼,也不知是对他的乖觉感到意外,还是满意,轻轻扬了扬唇角。
既是奉她坐了,紧接着便要上酒。
那县令亲自起身来,取了酒勺去舀,一边恭敬道:“咱们穷乡僻壤的,没有什么好酒,自是入不得殿下的眼。只是冬日里喝一口热酒暖暖身子,还望殿下和众位将军莫要嫌弃。”
不料赫连姝却轻笑了一声,“这你便是谦虚过头了。”
她斜眼瞧着那温酒的铜吊子,“咱们凉国人,可没有什么花哨功夫,喝酒就图一个劲儿大、暖和。要说好酒,你们这里原本是陈国的地方,随便拿出一坛什么来,和咱们一比都是好酒。”
只一番话,说得对面颇有些下不来台。
一旁坐着她的副将,名叫尔朱云的,就帮着递台阶道:“听说县令在此地为官,也有十多年了,想必是本地出产的酒都喝惯了,就算是好的,她自己也辨不出来。咱们先尝尝,喝一口热乎气儿再说。”
如此,县令才敢赔着笑,连声称是。
让她这样一说,崔冉却是听得有些明白了。蘩乡城处在边陲,近年战乱频频,先后易主,既是这县令为官十数年,不曾动过,想必从前便是陈国的官员,城破后才归降的。
北凉人是有这一种做派,因他们不熟悉南地风土人情,也不善于管事,对于这一类无足轻重的小城,只要地方官吏愿意归顺的,往往仍使其任原职,只是摇身一变做了北凉的官罢了。
赫连姝想必是不大看得起这般墙头摇摆的行径,是以才寻了由头暗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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