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以后,我望着电脑屏幕发呆。
微博上偶尔还是会跳出新评论提示,总有那么些晚睡或者失眠的人还在网络里游荡。
几个月以来我的粉丝从最初的两千人涨到了十几万,有人说着赞美的话,也有人恶意抨击,还有檀雅的粉丝孜孜不倦地来质问我是不是靠关系才当上代言人的。我最初看见那些评论还会生气难受,但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十月的一天,我坐车经过紫滨路,远远地看见江畔广场有人在放孔明灯。
风很大,刚点燃的石蜡被风一吹,火焰歪着烧到了灯纸,把灯纸烧出了一个大窟窿,那盏灯也作废了。
他不是一个人在放灯,还有一个人在旁边帮他,但他似乎嫌帮他的人跟他不配合,灯纸一烧起来,他就发脾气把对方赶走了。
放灯的人是姜城远。
远远地,我还能看见他那根银色的拐杖就放在他的脚边。
那根拐杖,上面有几颗金属装饰,有几条雕刻的纹路,还有一道不小心刮出的痕迹,我全都知道。
我曾经看着拐杖的主人从一辆黑色轿车里出来,动作很慢,扶着车门站稳了,然后车里就有人将拐杖递出来,拐杖的主人很不情愿地接过了它。
主人站在寝室楼的前面,抬头望了望那栋八层高没有电梯的楼房。而他恰好是住在顶楼的。
他把拐杖扔在地上,徒手就走。
可是,他只走了几步,因为走得有点急,所以摔了一跤。
他摔倒的时候很多人都在旁边看他,他狼狈地被来送他返校的母亲扶起来,他丢开了母亲的手:“我说了自己可以走!”
母亲捡起拐杖说:“你刚好一点,还没完全适应,别逞能。”
那根拐杖的主人看了看周围,他也在人群里看到了当时端着盒饭经过的我。他的眉头一皱,把拐杖收到最短,拿在手里,然后还是坚持不想靠拐杖走路。他走得很慢,走一步顿一下,没有再摔倒。他走进寝室楼,扶着栏杆,慢慢地上楼。他的母亲在楼外望着,眼眶又红了。
后来,拐杖的主人渐渐接受它了,用它拄着,行动方便了一些。我常常觉得自己像个幽灵,总在它的主人察觉不到的角落里看着它。看着它和它的主人,他们在一起的每一次努力,和每一次辛酸。
我看见它带着主人去图书馆,去教学楼,去食堂,还去操场上体育课。体育课上,主人只能跟它一起坐在操场边,大家自由活动,有人打篮球、踢足球、跳健康操,也有人溜到食堂吃东西,只有他们干坐在操场边,一直坐满了九十分钟。
拐杖的主人自从重返学校,就显得很不合群了,大多数时间他都只跟拐杖在一起。
主人还很爱惜他的拐杖,不允许任何人随便碰它。有一次我过了饭点去食堂,看见主人趴在靠窗的座位上睡觉,而拐杖就竖在他的手边。我忍不住走过去把它拿了起来,金属的质地,冰冷的触感,冷得不近人情。它很轻巧,细细的,可以收缩,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款式简单得令人心疼。
我连用了两个奇怪的词语去形容它,心里无端唏嘘得很。
窗外有阳光照进来,银色的表面反光,光点落在主人的眼睛上,他就醒了。
他的眼皮一掀,露出眼周轻微的红血丝,眼神就和他的拐杖一样冰冷。他说:“别碰我的东西。”
我问:“你怎么在这儿睡午觉?”
他说:“我现在是个残疾人,没看出来吗?这儿离下午招聘会的现场近,我懒得回寝室折腾了。”
我问他:“喂,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说:“我这个瘸腿,就只顾着养伤和做物理治疗了,能有多少时间准备?反正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皱眉头:“姜城远,你这算自暴自弃吗?”
他说:“是吗?我不觉得。”
我说:“别老提自己是残疾人,比你残的人多了去了。”
他轻轻抚摸着拐杖,连手指尖都带着一种优雅,却优雅得有点造作:“呵呵,那要不要再有人来打我一顿,打得我截了肢或者坐轮椅、成植物人,那才叫残疾?”我知道他情绪不好,没再说什么就走了。
而这一天,在寒风凛凛的江边,我终于又再次看到了拐杖的主人。
那一刻,我心里忽然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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