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景文想要把她永远地留住,留在他的身边,留在他的臂间,他的呼吸间,他的唇齿间。她漆黑的头发如云一般覆盖了他的半边身体。她伏在他右臂和大腿中间的缝隙里,闪闪发亮像一条鱼。
“你还记得从前的日子吗?你是南海广利王最小的那一个儿子。”
她说从前他们俩曾一同在水波浩渺间出游,随波俯仰。他们看得见最美的晨曦和江汉最深处的美景。他们曾心无杂念,一同修炼七七四十九年。他们也曾携手红尘,怀着好奇,共看那些庸夫俗妇买米炊饭过日子。
“为什么你不能留下来?”朱景文怀着痛苦,把那鱼一样的前世妻子搂在怀中。
现在是乾道六年了。他在豫章新建尉任上。他是一个普通的小官,只是在一个偶然的时刻,瞥见了吴城龙王庙壁间的龙女。“要按照这个样子塑龙女像啊!”他兴致勃勃地对塑工说。这对于塑工的确是不小的挑战,但是经历了几次推翻重修,明丽艳冶的龙女便出现在他们面前。她太生动美丽,朱景文凝视着她的面庞,感到似曾相识又心如刀割。当晚龙女进入到他的梦里,告诉他两人前世的故事。
“为什么你永远是龙女,在龙王庙中接受世人的膜拜,我却不能继续做龙子,一定要堕落到这尘世间呢?”
朱景文知道留不住她,愤愤然地说。
从讲不清朝代的那个日子到如今的乾道六年,不知道几世几劫过去了。他俩做了许多年夫妻,如今却沦落到梦里相会。“不要走。”朱景文再三地对龙女说,“留下来,为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做这样的事,你我不是曾经潇洒出尘,浮游万里吗?如今我沉浮功名,百病侵寻,更可怕的是,将来不知道你我还能相会否。”
“一切皆前定。”龙女说,“你将长期在豫章做官,到最后死于南海。”
朱景文不禁流下清泪。这一夜要了却百年相思,却仅此一夜,不会再有了。“不要走。”他再三说着,再三吻着龙女那冰冷又芬芳的嘴唇,握紧她弓弯的纤足。
然而天终于亮了。枕席间只留下她的香气。他的臂弯空了,他的心也空下来。他大喊一声,病了整整五十日。他知道自己不会死,那死的日子,他应该身在南海。可是南海很远,在大宋帝国,只有流放的人才会到那里。他这样一位恪守职责的小官,何年何月会到那里呢?
朋友们说他病得重了。家里人说他快要病死了。他却终于活转来。其后很多年他怀着不确定的相思活着。那与他有着一夜缠绵、告诉了他前世的龙女,她并没有告诉他,他们是否还会有来世。也许是没有了。在那些携手看鱼的日子里,他是否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彻底沉沦于红尘间,永失所爱?他回到了故乡分宜。有一天闲步出门,他看见了一座题为“南海王庙”的庙宇。谁也不知道朱景文为什么从此一病不起。而那一去杳然的龙女,或许正——
有时闲把兰舟放,雾鬓风鬟乘翠浪。夜深满载月明归,画破琉璃千万丈。
(事出《异闻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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