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来长安这家酒肆饮酒十多天,每晚都会见到一位背琴的汉子。或临水,或月下,他常抚弄他的琴,琴声凄切感人。他从来不买酒,当他收起琴时,便走到别人的桌前,乞一杯酒喝。酒肆中来往的客人都视他为一名丐者。
李白的手搭上他的背,唤他出来说话。他们静静地走出酒肆,走在长安热闹而荒唐的街头,穿过几条街衢,渐渐来到僻静的地点,听得见夜晚的蛙鸣和蟋蟀的鸣叫了。他们二人在水边坐下来。李白说:“弹一曲来听。”
汉子理好了琴,凝神弹奏。一曲未了,李白已怆然出涕。
“你也会伤心吗?”汉子住了弹,看着他,笑了,“人们都说你是诗仙,是放旷拔俗、潇洒出尘的人,原来你也这样脆弱。看来你只是表面上潇洒,心里面一点也不潇洒。说起来有趣,像笙管锦瑟这些丝竹都是助人兴、让人开心的,只有琴声这样地挑动人的伤心。”
李白看着他,勉强也笑道:“我看你这样也算是落魄得很了,或者像你说的,你只是表面落魄,心里面并不落魄?”
那汉子正色说:“我没有什么落魄,表面没有,心里更没有。世人都认为穷便是落魄了,所以才会把我视作一名落魄者,这样地嫌恶我。”
“知道世人嫌恶,你为什么不改?”
那汉子道:“如果是我自己嫌恶自己,自然是要改的。世人嫌恶我,我何必改?”
李白听了他的话,心中一震,又问他道:“你每天在酒肆里抚琴,是为了娱乐自己呢,还是为了娱乐别人?”
“你看这一床琴,”汉子拿过李白的手,让他摸一摸那琴上的纹理,“它是一把旧琴,传自上古。它的价值,整个长安并没有人知道。这琴的秘密属于我,琴声也只属于我,这琴声是传自上古的雅乐,你听。”
汉子的琴声如流水,如静夜,把李白和他所置身的宇宙全部覆盖了。
“懂得古乐的人,听到这样的琴声,会高兴的;只有不懂的人,听到了才觉得伤心。而你,李太白——”
汉子转向他:“你这种人听到了,只感到伤心。你不懂雅乐。”
“你的诗,轻浮艳冶,就是人们所说的那种丽辞,无知的王孙公子才会欣赏。而我,是毫不会为其感动的。”
李白笑道:“我的诗就算不入您的眼,我好歹还算是个好道的人。我也学神仙、练内丹的,你不知道吗?”
“你练不成的。你是骨凡肉异,成不了真仙。你出身富贵,不过也不会富贵很久,因为你格调卑下,这是我一眼可以看出的。你现在名满天下,也不过是浮云一样的虚名罢了。”
李白沉吟再三,说:“那么我们喝酒吧。”
他决心不在意这个弹琴的人说的话,尽管他的琴声实在清古,也许称得上是当世第一吧。但他这个人,无非也就是个言谈怪异、举止乖张的乞儿罢了。一个乞儿的话,有什么好听的呢?李白所求,不过是跟他共醉一场。这一晚他们的确共醉了,并且共榻,一直睡到第二日的太阳也西斜了。他拒绝了李白一同去酒肆的要求,背着他的琴离开。此后李白尽管再三在长安的各大酒肆中寻找他的踪影,却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事出隐夫玉简《疑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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