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静寂。
阳和真人的目光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好半晌,那一道目光才略微一颤,显露出愕然、激动、惊喜、怀疑……种种复杂的心绪交杂凝聚,从这一眼中流泻出来,叫那张仿佛总是凝着霜华的脸瞬间便鲜活起来。
但只片刻,属于元婴真人的强大定力便将她内心的激荡压下去,种种外露的神色亦悉数敛去,那张秀美的面容又复归沉静。阳和真人站起来,趋前一步,对着陆丰稽首一礼,道:“贫道眼拙,竟不知元禄剑君大驾光临,失礼之处,望剑君海涵。”
陆丰还了一礼,平静道:“穆师姐,别来无恙。”
阳和真人听得这一声“师姐”,禁不住抬眸望了他一眼,唇角亦跟着微微一抿,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又觉得似乎不太合时宜,神情一时有些僵硬,过得一刻,她低眉移开视线,才笑了笑,仿佛喟叹一般:“……多年不见,陆师弟仍旧往昔模样。”
陆丰淡然道:“穆师姐亦如是。”
阳和真人看着他,初见时的激动被深深地压在眼底,只在面上漾起一丝浅到似有若无的笑纹。
陆丰将目光落在亓官身上,略一抬手,唤道:“七官儿过来。”
亓官依言过去,仰脸看他。
陆丰手把着他肩头转了一下,教他向阳和真人行大礼参拜,又道:“劣徒艺业不精,蒙穆师姐多番看顾,陆丰感激不尽。他日师姐若有为难之处,不妨与我一叙。”
阳和真人知他脾性,端正立着受了亓官的礼,又笑了笑,道:“陆师弟客气了。故人之徒,偶一照拂,原在情理之中,况且师侄天赋卓绝,又是赤子心性,我亦十分喜爱,无怪乎师弟这般看重。”说着,她话音一转,又问,“师弟既然无事,当是渡劫成功了?”
亓官闻言,立刻抬头去看师父。陆丰注意到他的目光,抬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发顶,方道:“此事说来话长。”
阳和真人看了看他,眉头不禁皱了起来:“照理,修士臻入大乘境之时,凡举元婴修士皆会有所感应,但在雷劫之后,我却并未感应到师弟成功破境。”她问,“师弟分身至此,可是与此有关?”
陆丰未及说话,她又摆了摆手,道:“这话不该问的,是我逾越了。不过,”她看着陆丰,神色认真,“我虽修为不济,到底也痴长了你几岁,倘有用得到的地方,师弟无须与我客气。”
陆丰神色微缓,“穆师姐一向急公好义,历经多年,仍旧不改本色。”
阳和真人笑了笑,只是笑容底下,却藏着些微难以察觉的苦涩。再是“急公好义”,又岂是人人都会这么叫她上心?只是,这份用心在他面前却永远都不会提及。
陆丰微微沉吟,问道:“穆师姐此番是要回返宗门?”
阳和真人微怔,旋即点头,“是。”她也并不隐瞒,直接道,“我在元婴境已徘徊多年,一直都未寻得破境机缘,便至凡间走了一遭,而今那道‘门’似乎有所松动,这便回返宗门静修,以求能一举破境。”
陆丰颔首,“却要恭贺穆师姐修为更进一步。”略微一顿,又道,“穆师姐镇守凡间多年,想来也清楚,而今妖息越来越蕃盛,妖患越来越多的事?”
“不错。”阳和真人点头,神情也凝重起来,“从前妖王只在妖域中固守不出,便有妖物犯界,也是少数,各地镇守弟子就能应对。但近两年,妖物犯界的次数也来越多,甚至妖王也越界而出,驱使妖兽屠害凡民百姓,若放任发展,凡间必将有一场浩劫。”
陆丰道:“妖患四起,妖王屡屡祸世,恐怕非只是凡间的劫难。”
阳和真人神色微变,过了一刻,缓缓道:“我曾听闻妖族气运大兴,妖皇临世,统御四海的传言——莫非竟是真的?”
陆丰颔首:“此地乃信州境内,与州城相距不过数百里,然而竟有数十团妖气聚集,妖族大兴之兆已显,妖皇临世,或许也并非传言。浩劫将临,穆师姐如要破境,宜早不宜晚。”
阳和真人面色变了数变:“师弟的意思,竟是整个玄门都会卷入其中?”
陆丰:“无人可以独善其身。”
“……”阳和真人不禁问:“师弟也不能?”
陆丰没有回答,将亓官牵着自己袖角的手捉下来,握进手里,“时候不早,这便不叨扰了。”
阳和真人的目光下意识追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两只相交握的手上,瞬时心里一个咯噔,紧跟着她的视线又扫见陆丰外袍侧边在行动间稍向旁侧撩去,依稀露出了腰间一线青碧之色,其轮廓、花纹和颜色都叫她万分熟悉,那是、是——
她亲手雕成的灵犀佩?
阳和真人心绪微乱,眼见陆丰牵着亓官转身要走,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陆师弟!”
陆丰微转身,目光平淡。亓官也从旁探出一个头来,带着些好奇地睁大眼睛,看了过来。
陆丰腰间悬着的灵犀佩已被外袍遮去,阳和真人的目光便只能落在那两只交握的手上,过了一会儿,她才惊觉失态,连忙将视线挪移开来,下一瞬却又忍不住扫了一眼。
陆丰声音平淡:“穆师姐还有何事?”
“他……”阳和真人看了看亓官,十分想问一句,他莫非就是你中意的人么,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最后,她抬起眼,迎着陆丰的目光,笑了一下,轻声道:“……陆师弟的那枚灵犀佩,很不错。”
陆丰微微一顿,旋即略一颔首,“多谢。”至于是多谢赞誉,还是其他,却并未明说,只牵着亓官缓步而出。
阳和真人略有所失,不自觉地凝望两人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口,仍然没有回过神来。许久之后,她不觉喃喃,“原来,你喜欢的是这样的人么……”
那么,你分明已经渡过了雷劫,却迟迟不晋入大乘境,反而弃下本体、将神念寄在分身上,是因为这样才方便陪在他身边?
这一刻,阳和真人心内分明生出了一道名为“嫉妒”的情绪,转瞬便被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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