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嚣张”,大概就是指连蔡元培、胡适都颇为头疼的“###不断”,“难以纳入规范”吧。鲁迅并不无条件地赞同###,他尤其不赞成游行、请愿——但他是另有理由的:他出于爱惜学生的生命,反对无谓的“牺牲”,并且在对学生的演讲中,明确表示“我们无权去劝诱人做牺牲”;《娜拉走后怎样》,《鲁迅全集》卷1,页170。但他并不主张将学生“纳入规范”,相反,如上文所说,他是更担忧年轻人过于“驯良”的。而在他看来,这正是源于“读书人家的家教”:“屏息低头,毫不敢轻举妄动。两眼下视黄泉,看天就是傲慢,满脸装出死相,说笑就是放肆。”在鲁迅的教育理念中,这样的教人“读死书,读书死”的愚民教育是再也不能继续下去的。相反——
世上如果还有真要活下去的人们,就先该敢说,敢笑,敢哭,敢怒,敢骂,敢打,在这可诅咒的地方击退了可诅咒的时代!《忽然想到(五)》,《鲁迅全集》卷3,页44、45。
这样一种精神的自由状态,生命的无羁的反抗的状态,才是一个“活的健全的生命”所应有的精神状态;在鲁迅看来,真正的教育是应该“教人活,而不是教人死”的。也就是从这样的教育观出发,鲁迅对“教人不要动”的“古训”提出了质疑——
我以为人类为向上,即发展起见,应该活动,活动而有若干失错,也不要紧。惟独半死半生的苟活,是全盘失错的。因为他挂了生活的招牌,其实却引人到死路上去!
我想,我们总得将青年从牢狱里引出来,路上的危险,当然是有的,但这是求生的偶然的危险,无从逃避。《北京通信》,《鲁迅全集》卷3,页55—56。
这里的意思也是十分明确的:当然再不能将学生关进“牢狱”里。
在谈到许多人(年青人也在内)“不满意现状”时,鲁迅提醒人们注意,这里有一个引导的问题,就是“向着那一条路走”的问题。鲁迅说,看看那些“国学家的崇奉国粹,文学家的赞叹固有文明,道学家的热心复古”,他们是要引导年轻一代向后走,都去“神往于三百年前的太平盛世”的。但鲁迅提了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什么是“太平盛世”?并且一语道破:所谓“太平盛世”就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人们生活在“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也就把“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美化,心向往之了。于是,中国也就永远也走不出在“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与“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之间循环的历史怪圈。这也就给我们的教育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是引导学生“向后走”,纳入历史循环之中,还是引导学生“向前走”,打破这一循环?鲁迅的观点是鲜明的——
无须反顾,因为前面还有道路在。而创造这中国历史上未曾有过的第三样时代,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灯下漫笔(一)》,《鲁迅全集》卷1,页225。
同时,鲁迅更以自己的经验一再告诫青年:要爱惜自己的生命,不要“自以为有非常的神力,有如意的成功”,而必须坚持“韧性战斗”。《补白(三)》,《鲁迅全集》卷3,页113。在《娜拉走后怎样》的演讲里,鲁迅也同样强调了“韧性”精神,参见《鲁迅全集》卷1,页169。他还提醒“点火的青年”,“对于群众,在引起他们的公愤之余,还须设法注入深沉的勇气,当鼓舞他们的感情的时候,还须竭力启发明白的理性”。《杂忆》,《鲁迅全集》卷1,页238。——这些地方,都可以看出,鲁迅在与青年的交往中,是始终坚持五四的理性精神的,并且处处表现了对青年的爱护:鲁迅绝不是有人所说的激进的鼓动者。 。。
北京大学教授的不同选择(16)
(六)
我们还可以把讨论再深入一步:在对青年的不同期待与引导的背后,还有着怎样更深刻的分歧?
比较明显的自然是教育理念、大学功能的追求上的差别,其中或许也包含着对北京大学传统的不同阐释和想象。
胡适的大学观是十分明确的:大学的职责就是培育“专门的技术人才”与“领袖人才”;到了1930年代,他又更进一步提出了他的“专家的政治”、“研究院的政治”的理想:“不但需要一个高等的‘智囊团’来做神经中枢,还需要整百万的专门人才来做手足耳目。”《中国无独裁的必要与可能》,《一年来关于民治与独裁的讨论》,《胡适文集》卷11《胡适时论集》,页504,页509—510。这就表明,他所追求的是为“专家政治”(“研究院政治”)服务的精英教育。
而鲁迅则另有期待。在1925年所写的一封通信里,他这样写道:“我想,现在的办法,首先还得用那几年以前《新青年》上已经说过的‘思想革命’”,“而且还是准备‘思想革命’的战士”。《通迅》,《鲁迅全集》卷3,页23。他显然期待大学在“准备‘思想革命’的战士”上发挥特殊的作用,一如五四时期的北京大学那样。因此,他在《中山大学开学致语》中这样写道——
中山大学与革命的关系,大概就等于许多书。但不是死书:他须有奋发革命的精神,增加革命的才绪,坚固革命的魄力的力量。
现在,四近没有炮火,没有鞭笞,没有压制,于是也就没有反抗,没有革命。所有的多是曾经革命,将要革命,或向往革命的青年,将在平静的空气中,度着探求学术的生活。但这平静的空气,必须为革命的精神所弥漫;这精神则如日光,永永放射,无远弗到。
否则,革命的后方便成为懒人享福的地方。
中山大学也还是无意义。
不过使国内多添了许多好看的头衔。
结末的祝词是:我先只希望中山大学中人虽然坐着工作而永远记得前线。《中山大学开学致语》,《鲁迅全集》卷8,页194—195。
这里所说的“革命”自然不是狭隘的,按我的理解,似乎应该包含永远不满足于现状,不断革新、向上的精神鲁迅曾经说过:“‘革命’这两个字”有人觉得很可怕,其实“不过是革新,改换一个字,就很平和了”。参见《无声的中国》,《鲁迅全集》卷4,页13。,以及批判、怀疑与自由创造的精神。大学的功能绝不只是限于知识的传递和社会合法性知识的生产,更是要为思想、文化、学术与社会的变革、发展提供批判性与创造性的精神资源:鲁迅把“大学”与“革命”联系起来,这是有一种深刻的意义的。鲁迅显然并不反对学生“在平静的空气中,度着探求学术的生活”,这样的“平静”本也是正常的学习与研究的必要条件;但鲁迅确实又看到了“平静的空气”可能潜在的危险:一旦凝固下来,就会形成自我封闭,使校园里的师生陷入“无问题,无缺陷,无不平,也就无解决,无改革,无反抗”的状态这里是借用鲁迅《论睁了眼看》里的说法,参看《鲁迅全集》卷1,页252。,从而根本丧失了知识分子的批判与创造的功能,导致精神的平庸与萎缩;因此,他强调“这平静的空气,必须为革命的精神所弥漫”,以始终保持生命与学术的活力。鲁迅还针对“只有有了学问才能有资格救国”的观点(胡适大概就是这样的观点的鼓吹者之一吧)指出:“‘束发小生’变成先生,从研究室里钻出,救国的资格也许有一点了,却不料还是一个精神上种种方面没有充分发达的畸形物”《碎话》,《鲁迅全集》卷3,页171。,这也正是鲁迅所担心的:如果培养出来的是塞满了知识,精神却是畸形的所谓专家,那就真的不过是添了几个好看的“学者”的头衔,或者若干“没有了头颅,却还能做服役和战争的机械”《春末闲谈》,《鲁迅全集》卷1,页217。,这样的大学真是“无意义”的。
由此产生了鲁迅对北京大学的传统的独特理解、阐释和想象。1925年鲁迅应北大学生会的约请,写了《我观北大》这篇重要文章,提出了他的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