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5,1号地堡
唐纳德在通讯室中,等待着自己同18号的头儿的第一次通话。为了打发时间,他按动按钮,逐一浏览着地堡摄像头传回来的那些画面。足不出户,便能尽览天下事。若是喜欢,他还能遥控他们的命运。只消按下一个按钮,便能取他们的性命。他活了一年又一年,冰封,解冻,而那些凡人却只能按部就班地活着,然后死去,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就像是来世。”他嘀咕道。
旁边的接线员转过头,默默地注视着他。唐纳德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自禁地说出了声。他面对着那人,只见他一头凌乱的黑色头发,似乎已有一个世纪没被梳过。“这就像是……就像是在天堂里看着他们一样。”他指着屏幕,解释道。
“这种画面确实有点那个。”接线员一边附和,一边咬了一口三明治。在他的幕墙上,一名女子似乎正在朝着另外一名女子大喊大叫,指头都快点到对方脸上了。一场没有欢声笑语的情景喜剧。
唐纳德闭上嘴巴,继续往下看。他将画面拨到了18号地堡的餐厅,看到一群人正挤在屏幕前。人数并不算多,不过都在盯着那几座毫无生气的山,兴许是在等待着他们那名离去的清洗人员归来,也有可能是在默默地猜想着在那些寂静的山峰后面都有什么。尽管同他们有着一样秘不可宣的幻想,但唐纳德很想告诉他们,她不会回来了,那些山包后面并没有什么。他很想派一架无人机上去看看,可艾伦说无人机并不能用来侦查——只能用来投弹。他说它们都有距离限制。外面的空气会让它们分崩离析。唐纳德很想把自己那只手给艾伦看看,让他看看自己那只生着斑点的红润的手,告诉他自己曾去过那座山上,而且还回来了。他很想问问那外面的空气是否真就那么糟糕。
希望,这便是关键所在。危险的希望。他看着餐厅里那些正盯着幕墙的人,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份亲近。这便是旧时那些神的前车之鉴:同凡人产生了感情,并纠缠于凡尘俗世。唐纳德不由得笑了笑。他想到了那名有着厚厚一沓资料的清洗人员,在想自己若是有机会,又该如何介入。若是可能,他会送她一次生的机会以作为礼物。阿波罗,爱上了达佛涅。
通讯主管回头瞥了一眼唐纳德的显示器,看了一眼幕墙上的风景,唐纳德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他换了一个画面,像是学校的走廊。两侧是两排储物柜,一个孩子正踮着脚尖打开了上排的一个,掏出来一个小小的书包,然后转身同画面外的人说了些什么。生活,一如既往。
“呼叫马上接通。”他身后的接线员说道。正吃着三明治的那人将三明治放下,坐直身子,拍了拍胸前的面包屑,将那个两个女人吵架的画面切换到了一个满是黑色柜子的房间当中。唐纳德拿起一副耳机戴到头上,又拿起了桌上的两个文件夹。上面那个足足有五厘米厚,正是关于那名失踪的清洗人员的。下面那个则要薄得多,写的是一名潜在的学徒的名字。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耳机当中传了过来。
“喂?”
唐纳德抬眼看了看显示器,只见一个人正站在一个黑色柜子后面。此人为矮胖身材,不过也有可能是镜头比例的缘故。
“汇报。”唐纳德说着,翻开了那个写着卢卡斯·凯尔的文件夹。上一次轮值时,他便已经知道系统会将他的声音变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将所有人的声音完全变成一样。
“按您的要求,我选了一名学徒,先生。一个好孩子。他曾在服务器上干过活,所以他的资质已经审查过了。”
这人可真够温顺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是换成他自己,在知道自己的世界只消按下一个按钮便能被终结的情况下,想必也会如此。那样的恐惧,总会对一个人的自尊造成较大的打击。
唐纳德身旁的接线员俯身过来,替他翻开了文件夹的第一页,用手在下面几行上指了指。唐纳德浏览起了上面的报告。
“两年前你便把凯尔先生看作潜在的接班人。”唐纳德抬头看了一眼屏幕,只见通讯服务器后面那人擦了擦自己的后颈。
“没错,”18号地堡的头儿说道,“我们当时觉得他还没准备好。”
“你的办公室曾递交过一份报告,把凯尔先生当成了一位可能的占星师,说他曾在幕墙前待过几百个小时。是什么让你改了主意?”
“那是一份初期报告,先生,是另外一个……准学徒写的。他有点过于着急了,我们觉得他更适合安全团队。我向您保证,凯尔并不是那种梦想出去的人。他只是晚上去那上面——”那人清了清喉咙,似乎犹豫了一下,“看星星,先生。”
“星星?”
“是的。”
唐纳德瞥了一眼身旁的接线员,只见他又在拍胸前的面包屑。接线员耸了耸肩。地堡的头儿打破了沉默。
“他是最适合这个岗位的人,先生。我认识他父亲,一个严苛的混蛋。您知道他们是怎么称呼梯板和栏杆的,先生。”
唐纳德丝毫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称呼梯板和栏杆的。那不过是那些地堡当中类似于楼梯一样的东西。他在想,若是让这位白纳德看看电梯,不知道他又会怎么说。念及此处,他差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的学徒人选被批准了,”唐纳德道,“尽快让他接触《遗赠》。”
“他已经在学了,先生。”
“好。最近有什么新情况?”唐纳德觉得自己有些着急,恨不能立刻按部就班地问完所有问题,好回去研究那些他更为关心的问题。
那地堡的头儿回头朝着摄像头的方向瞥了一眼。这个凡夫俗子对上帝之眼的位置倒是清楚得很。“机电部藏得很严实。他们撤下去时打了一场,可我们让他们彻彻底底败了一次。有……一些路障,但我们随时都能突破过去。”
接线员靠上前,引起了唐纳德的注意。只见他用两根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随即又指了指屏幕顶部的一个空白窗口——那地方的摄像头应该是在暴动当中被毁了。唐纳德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有没有可能知道摄像头的位置?”他问道,“你知道的,自打一百四十层往下,我们便是瞎子了,对不对?”
“是的,先生。我们……我只能推测他们已经知道一段时间了。他们擅自往那下面拉了线。我亲自去看过,有一片管道和线缆。我们觉得并没有人将它们切断。”
“你们觉得?”
“不是的,先生。不过我们正在准备往那儿安插人。我已经派了一名牧师去为他们的死者祷告。一个不错的人,在安全部门做的学徒。我保证要不了多长时间。”
“好,但愿如此,否则我们就过去帮你擦屁股。所以,把你自己的房子打理得干净点。”
“是,先生。我会的。”
通讯室中的三人看着这位白纳德摘下耳机,放回柜子,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趁着其他人分心的机会,唐纳德也做了同样的事情——用一块他重新申请来的手帕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他拿起那两个文件夹,看了看身旁的接线员,只见他的前襟上又撒了不少面包屑。
“盯着他。”
“噢,我会的。”
唐纳德将自己的耳机放回架子上,站起身来离开了。来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只见接线员面前的窗口已经变成了四个,其中一个上面是一屋子黑色的塔一般的柜子,站得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哨兵;而另外一个窗口当中则是两个正吵得不可开交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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