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0,1号地堡
12号地堡崩溃时,特洛伊正在玩牌。他意外地发现,这游戏竟有着非同凡响的让人麻木的魔力。不断地重复,在抵御消沉方面竟比药片还要管用。由于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技巧,你完全可以超越心不在焉,进入完全的无知无觉状态。事实便是,电脑刚一发牌,就已决定了玩家的输赢,剩下的,只是一个简单的证明过程。
对于一个电脑游戏来说,它低级到了荒谬的地步。它连纸牌都没有,只不过是一个个写有字母和数字的方格,上面标有“*”“&”以及“+”以区分花色。由于弄不清楚究竟哪一个代表红桃、梅花或方块,特洛伊很是苦恼。尽管它是如此的随意,尽管这事儿其实根本就无所谓,可连这些都不知道还是让他很沮丧。
特洛伊是在寻找某些文件夹时无意间撞见了这个游戏。他颇花了一些工夫,才琢磨出了如何用空格键发牌,如何用方向键来摆牌。不过,好在他有的是时间。除了同各部门主管见面、浏览梅里曼的笔记和重温《秩序》,他唯一剩下的便是时间——在办公室的卫生间里崩溃、痛哭流涕的时间,淋着热水坐在地板上颤抖的时间,将药片藏在牙齿后以备疼痛难忍时吞下的时间,在擅自加重了两倍的剂量后,怀疑药片为何效力大不如前的时间。
兴许,这游戏的麻痹作用正是它存在的理由,同时也正是某个人费心将它创造出来,并将它隐藏得那么深的原因所在。梅里曼任期结束,特洛伊与他同乘电梯时,便曾在他脸上看到过它。药物仅仅能够止住最叫人难以忍受的那部分痛楚、那份莫可名状的痛。可那些较轻的伤痛,却在不断涌现。突如其来的悲伤,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源头。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最后几张牌自动归位。电脑重新洗牌,特洛伊顺利过关,收获了所有的荣耀。屏幕上面闪现出“漂亮”两个字,用的是大大的粗体。让一个自制的游戏来告诉自己这两个字,竟有一种莫名的满足。这让他有了一种成就感,仿若自己的时光终于结出了果实。
他任由那两个大字闪烁着,扫了一圈办公室,想要找点别的事来做。针对《秩序》,还有一些校对工作要做;针对其他地堡的头儿,还有一些公告要写;除此之外,他还需要确认一下备忘本中的那些词汇,是否符合瞬息万变的标准。
他经常犯错,将“设施”两个字脱口而出,而非“地堡”。对于那些生活在“遗赠”年代中的人,这确实不是一件易事。一个古老的词汇、一种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就这样抵抗住了药物的侵袭,幸存了下来。他有些羡慕其他地堡中的那些男男女女,羡慕他们可以在自己那个小小的世界当中降生和死亡,恋爱和分手,记住自己的伤痛,去回味、学习并让其改变。他对那些人的嫉妒,甚至超过了对自己地堡中那些在生命之舟里长睡不醒的女人们的羡慕——
敞开着的办公室门上传来了一记敲门声。特洛伊抬起头,看到在对面心理服务办公室工作的兰德尔正站在门口。特洛伊抬起一只手,示意他进来,而另外一只手则最小化了游戏窗口。随即,他有些烦躁地翻起了自己办公桌上的那版《秩序》,试图表现出一副繁忙的样子。
“我送来了您要的信任报告。”兰德尔挥了挥手中的一个文件夹。
“噢,好,好。”特洛伊接过了那个文件夹。又是文件夹,总是文件夹。这让他不由得想到了建造这个地方的那两群人:政客和医生。这是两种不愿意进入现代,死抱着纸张不放的人。要不,就是这两种人对自己不能撕碎和烧掉的东西天生没有信任感?
“6号地堡的头儿已经选定了自己的新接班人,并已进入了流程。他想约时间和您谈谈,做个正式介绍。”
“噢,好。”特洛伊翻动着文件夹,看到了通讯室打印出来的各个地堡的监视报告。他期待着有一个入门仪式。每完成一项任务,他心底里的恐惧便会减上一分。
“此外,32号地堡的人口报告有些叫人费解。”兰德尔走到特洛伊的办公桌后,将大拇指放到口边舔了舔,然后翻起了报告,而特洛伊则瞥了一眼自己的显示器,看看上面的游戏是否真的最小化了。“他们已接近了人口极限,速度非常快。海恩斯觉得可能是某一批生育控制植入环出了问题。32号的头儿,一个叫比格斯的……在这儿……”兰德尔抽出了那份报告,“却对此予以否认,说只要是激活了植入物的,都没一个怀孕。他觉得要么是抽签时有人作弊,要么就是咱们的电脑出问题了。”
“嗯。”特洛伊接过报告看了看。32号地堡的人数已蹿到了九千以上,而平均年龄只有二十。“明天一早咱们就第一时间安排一次呼叫。说什么抽签作弊,我可不买账。他们甚至都不该进行抽签,对不对?至少在腾出更多空间来之前?”
“我也是这么说的。”
“而且,所有地堡的数据都出自同一台电脑。”他尽量不带出疑问的语气,但没能成功。他不记得了。
“对。”兰德尔肯定道。
“这也就是说咱们被骗了。我的意思是,这不可能是一夜之间的事,对不对?比格斯肯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了,所以,要么他就是这事儿的同谋,要么就是他已失去了对那儿的控制。”
“完全正确。”
“好吧。对于比格斯的继任者,咱们都有哪些了解?”
“他的影子?”兰德尔犹豫了一下,“我得查查文件,不过我知道他已在那个位置上待了一段时间。咱们这一班开始前,他就已经在那个位置上了。”
“好。明天我会跟他谈谈,单独谈。”
“您觉得咱们应该把比格斯给换了?”
特洛伊冷峻地点了点头。《秩序》上面对藐视解释的问题,有着明确的指示:从头开始,假设该解释是一个谎言。由于有规则在,他和兰德尔谈及一个即将被革除的人时,就像是在谈论机器上的一个破零件。
“好吧,还有一件事——”
一阵脚步声蓦地从走廊上传来,打断了二人的思绪。兰德尔和特洛伊抬起头,看到索尔闯进了房间,大睁着的双眼中满是恐惧。
“先生们——”
“索尔,出什么事了?”
这位通讯室主管像是见鬼了一样。
“需要您去通讯室一趟,先生。马上。”
特洛伊从桌子后站起身,兰德尔就在他身后。
“怎么回事?”特洛伊问。
索尔匆匆沿着走廊向前走去:“是12号地堡,先生。”
三人向前跑去,走廊上,一名男子正踩着梯子更换一根变暗了的灯管,硕大的方形塑料壳挂在头顶,就如同一扇通往天堂的门。特洛伊奋力跟随着两人的脚步,发现呼吸变得粗重了。
“12号地堡怎么了?”他气喘吁吁地问道。
索尔回头瞥了一眼,紧拧的眉头上尽是不安:“我觉得我们正在失去它,先生。”
“什么?比如失联?联系不上了?”
“不是。失去,先生。整个地堡。整个该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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