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在鬼魅横行的元代,正常的情感会受到更多的阻难。《望江亭》一剧,就表现了一种险峻的爱情方式。
《望江亭》的故事,带有很大的传奇性。
少妇谭记儿和书生白士中都失去了原先的配偶,经人介绍,结为夫妻。谭记儿美丽、聪明,白士中风度翩翩,两人相许白头偕老,是很美满恩爱的一对。白士中到潭州做官,谭记儿随从同往。
这件美事,被一个混世魔王杨衙内所嫉恨。
好色之徒杨衙内久闻谭记儿的美貌,向朝廷诬告了她的丈夫,并拿着势剑、金牌、文书来杀夫夺妻。
谭记儿打听到杨衙内的行程,在中秋之夜化妆成一个渔妇到望江亭向他献鱼。杨衙内见到如此艳丽的“渔妇”,便拉着一起喝酒、吟诗,还拿出势剑、金牌、文书来显示身份。等到第二天早晨醒来,他发现什么也不见了,或被替换了,到了公堂反而成了被审判者。
这出戏的魅力,在于冲突双方力量对比的悬殊,以及扭转局势的轻松。直通朝廷的庞大官船被小女子的一叶孤舟击败,击败在清风明月、笑语酒香中。
谭记儿克敌制胜的武器,是容貌和机智,更是她对美满婚姻的信念。剧本写到她结婚前对媒人老尼姑的一段表示:
姑姑也,非是我要拿班,只怕他将咱轻慢;我、我、我,撺断的上了竿,你、你、你,掇梯儿着眼看。他、他、他,把凤求凰暗里弹,我、我、我,背王孙去不还;只愿他,肯、肯、肯,做一心人,不转关,我和他,守、守、守,白头吟,非浪侃。
这是一份难得而合理的婚姻宣言。戏剧家特意用顿挫的语言手法来表现她的羞怯和强调,在“你、你、你、我、我、我、他、他、他”中,心意坚贞而明确。
相比而言,《西厢记》以满意的结合为终点,而《望江亭》则以满意的结合为起点。崔莺莺月下花阴的行径,与谭记儿月下江上的行程,可以连贯起来,组合起一条在黑暗世界中争取美满婚姻的艰辛长途。
三、《救风尘》
这又是一个饶有兴味的喜剧故事。
有钱有势的嫖客周舍诱娶妓女宋引章,遭到另一个妓女赵盼儿的反对。宋引章嫁给周舍后果然受到百般虐待,只得向赵盼儿求助。赵盼儿比宋引章更加美丽,设计引诱周舍,说当初反对他们结婚是因为自己看上了他,如果现在他立即休了宋引章,她还想嫁给他。
结果,周舍写了休书,失去了宋引章,却也找不到赵盼儿了。
故事发生在两个妓女、一个嫖客身上,看似轻薄,其实不然,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三种婚姻观念的冲突。赵盼儿的婚姻观念与周舍势不两立,又比宋引章高出很多,因此她足以捉弄前者而救助后者。她捉弄得有趣,救助得有效,正因为她心中的婚姻观念健康而平实,给了她充分的自信。
赵盼儿身在妓院,却反对淫滥婚姻和势利婚姻,追求婚姻生活的“可意”和“相知”。她唱道:
我想这姻缘匹配,少一时一刻强难为。如何可意?怎得相知?怕不便脚搭着脑勺成事早,怎知他手拍着胸脯悔后迟!寻前程,觅下稍,恰便是黑海也似难寻觅。
妓院,本是一个嘲笑婚姻的场所。关汉卿让世间最健康的婚姻观念在那里呈现,正是深得正反玄机之极至。由此也可反衬那些貌似最高贵的婚嫁场所,很可能在操演着淫滥婚姻和势利婚姻的哑剧。
《望江亭》和《救风尘》证明,写出过大悲剧《窦娥冤》的关汉卿也是个喜剧天才。《救风尘》中两个善良的女孩子比赛美丽和聪慧,让自以为是的嫖客步步败退,这本已释放了剧场的感官兴奋,关汉卿还不忘在全剧的各个部位设置喜剧因素。例如,周舍为自己欺侮妻子找理由,竟用这样的语句向别人介绍:
我为娶这妇人呵,整整磨了半截舌头,才成得事。如今着这妇人上了轿,我骑了马,离了汴京,来到郑州。……见那轿子一晃一晃的,我向前打那抬轿的小厮,道:“你这等欺我!”举起鞭子就打,问他道:“你走便走,晃怎么?”那小厮道:“不干我事,奶奶在里边,不知做什么。”我揭起轿帘一看,则见她精赤条条的,在里面打筋斗。来到家中,我说:“你套一床被我盖。”我到房里,只见被子倒高似床。我便叫:“那妇人在哪里?”则听的被子里答应道:“周舍,我在被子里面哩。”我道:“在被子里面做什么?”她道:“我套绵子,把我翻在里头了”。我拿起棍来,恰待要打,她道:“周舍,打我不打紧,休打了隔壁王婆婆。”我道:“好也,把邻舍都翻在被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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