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盛顿的父母家里,伍迪站在卧室的镜子前。他穿着美军第五百一十伞兵团的少尉制服。
制服是请华盛顿知名裁缝定制的,但穿在他身上并不好看。卡其布使他形容消瘦,大衣上的军徽和肩章使制服看上去非常不整洁。
他完全可以不服兵役,但他决定参军。他也盘算过继续帮助父亲,格斯正在为罗斯福总统计划避免更多战争的世界新秩序。他们似乎在莫斯科赢了一城,但斯大林很善变,似乎正在制造新的麻烦。前年,十二月的德黑兰峰会上,苏联领导人又拿出世界议会这个不伦不类的旧方案,罗斯福必须劝他放弃这个念头。联合国组织的成立显然需要付出更多不懈的努力。
但格斯完全不用伍迪的帮忙。伍迪对眼看着别人参战越来越不安,他不能在家里坐享其成。
他觉得自己看上去很不错,于是到客厅展示给母亲看。
罗莎正在接待一个穿着海军白色制服的年轻人。过了一会儿,伍迪才认出这个满脸青春痘的青年是埃迪·帕里。埃迪在沙发上和罗莎坐在一起,拿着根手杖,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伸手和伍迪握手。
罗莎表情悲戚,她说:“埃迪正在跟我说查克死那天的情况。”
埃迪坐回到沙发上,伍迪坐在他的对面。“我也想听听。”伍迪说。
“很快就能说完,”埃迪说,“我们刚在布干维尔岛登陆,一个藏在沼泽地里的机枪手便开火了。我们跑向树林寻求掩护,但我的膝盖中了几颗子弹。查克本应该跑到树下面去的。战场上的法则是——伤员留在原地让医务兵处理。查克违背了这条原则。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帮我。”
埃迪停下来不说话了。沙发旁边的小茶几上有杯咖啡,他拿起来喝了一口。
“他把我撑了起来,”埃迪说,“真是够傻的,把自己变成了活靶子。但我想他多半是要把我送上登陆艇。船舷很高,而且是铁制的。如果能顺利爬上登陆艇的话,我们就安全了,而且我还能在登陆艇上得到及时的医治。但他没能回到登陆艇。他刚一站直,身体就被一连串子弹击中了——腿部、背部和头部都中了弹。我想,他在倒地前应该就已经死了。事实上,我抬头再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气。”
伍迪看见母亲正在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他觉得母亲一旦哭了,自己一定也会跟着一起哭。
“我和他的尸体在海滩上躺了一个多小时,”埃迪说,“我一直握着他的手。之后医务兵拿了副担架来抬我。我不想跟他们走,我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说着,他低下头,双手掩面,“我这么爱他,他却走了。”埃迪说。
罗莎抱住埃迪宽阔的肩膀,拥抱了他。埃迪把头靠在罗莎胸前,孩子般地哭泣着。罗莎抚摸着埃迪的头发,“好了,没事了,”她说,“好了,没事了。”
伍迪意识到母亲应该知道查克和埃迪的伴侣关系。
过了一阵,埃迪慢慢恢复过来。他看着伍迪说:“你应该知道这种感觉。”
他是说乔安妮的死。“是的,我知道,”伍迪说,“这是世上最糟糕的感觉——但留下的伤害每天都在减少。”
“希望如此。”
“你仍然在夏威夷吗?”
“是的,我和查克在对敌情报中心工作,曾经。”说到这儿,埃迪又哽咽了,“查克觉得我们应该体验一下我们画的地图在行动中所起到的作用。这就是我们和海军陆战队一起上布干维尔岛的原因。”
“你们一定完成得非常好,”伍迪说,“我们似乎在太平洋战场上击败了日本人。”
“一步步把他们逼退了。”说着,埃迪看了看伍迪的制服,“你这是要驻扎到哪啊?”
“我一直在佐治亚州的本宁堡做伞兵的培训工作,”伍迪说,“现在我就要去伦敦了,我明天走。”
伍迪注意到母亲正在看他。罗莎似乎突然变老了,脸一下子显得非常消瘦。她的五十岁生日已经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伍迪猜想,谈论查克的死讯时,又让她看到他穿着军服,母亲一定非常不好受。
埃迪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听人说我们今年要进入法国,打击那里的德国占领军。”他说。
“我想,这就是伞兵训练提速的原因。”伍迪说。
“你应该到战场上亲自去看一看。”
罗莎低声哭泣着。
伍迪说:“我希望能像查克一样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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