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滢又做梦了。
她拖着僵硬的步伐,只觉得身躯并不是自己的,一步一步,挪进桐花宫。
素日来惯了的地方,今天走进来,却只感到彻骨生寒。事出突然,来不及置办丧仪,宫人寻了白布勉强挂了,又急着糊了白纸灯笼,挂在廊下。照得整间宫殿影影幢幢的,凉气顿生。
满目啜泣,遍地哀哭。
她走进来的那一刻,就像被人在头顶敲了一棍,疼得滞闷。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苏锦走了,他曾经住过的宫室,转眼之间就从头到尾都不一样了,陌生得吓人。
他再也不会在院子里坐着等她,微笑着对她道:“陛下来了。”
她走进厅里,里面的一应家具陈设都移位了,中央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具棺木,他的棺木。
旁边守着的秋桑哭得不成样子,带着肿得像桃儿一样的眼睛,强撑着对她行礼:“奴给陛下请安。”
请什么安,苏锦都不在了,她如何能安。
棺木里的人面容沉静,额角上的血迹都被擦干净了,就越发显得像是在睡一样,就好像从前与她同床共枕的日子,有时难得是她醒得早些,他操劳政事累了,睡得有些熟,她悄悄地支着身子,趴在他身边端详他。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睫毛长长密密,让人忍不住想凑上去轻轻吻住。
“苏大人,”她轻声道,“你别睡了,醒一醒。”
苏锦躺在里面,不发一言。
“是我不好,不该让你这样累。”她伸手进去,寻到他的手握住,如同呓语,“往后我一定好好努力,发愤图强,再也不让你操心了。你别睡这样久,好不好?”
他的手仍是白玉光洁,也像玉石一样冰凉。
秋桑终于看不下去,扑通一声跪下了,哀求道:“陛下,您别这样。大人已经不在了,求您千万保重龙体。”
她只觉得彻骨的疲倦,好像一生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双手扶着棺木,不自觉地往下滑,在秋桑的惊叫声中,已经同样跪在了地上,失魂落魄,哪有半分天子的威仪。
“陛下,陛下使不得。”秋桑急着来搀她。
她通红着眼睛,跪在棺边,其状如鬼。
“为什么?”她仰头,哑着嗓子,“你说,到底是为什么?”
眼前的小侍人几番隐忍,却止不住呜咽出声,最终索性放弃了一切礼仪规矩,在她面前嚎啕大哭,砰砰磕头,触地有声。
“奴敢以性命担保,我们大人绝不会是那样的人。”他哭道,“求陛下还大人一个公道。”
这一幕极为离奇,一国之君,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侍人同跪在一处,满目悲怆,却已经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没有力气告诉秋桑,方才威宁大将军闯进宫来找她,说的也是同一句话。
是,人人都愿和她担保,苏锦绝不会与恭王一党,绝不会背叛她,她又如何不想相信,如何不想还他一个公道。
但他呢,认罪痛快,走得更决绝,连一丝机会都没有留给过她。
她实在是……百思亦不得其解。
……
“丫头,丫头。”身边有人轻轻推她。
这个称呼对做了十多年皇帝的楚滢来说极其陌生,以至于她一下就醒了过来,看见面前大娘关切的脸。
“咋的了这是,做梦了?”
“是。”她胡乱搓了两下脸,从那种惊恐绝望中平复过来。
大娘笑得慈祥,一边往桌上端菜,一边道:“听你梦里还喊你家夫郎的名字呢,哎呀,小夫妻真是蜜里调油哇,羡煞老婆子了。”
楚滢赔着笑,心里堵得难受。
她还记得,在那座破庙的时候,苏锦激她替他拔箭,他说:“臣会辅佐陛下看到天下安定,并没有想那么早死。”
混账。
他今生倒是知道这个道理了,那前世呢,心被狗吃了不成。
“来来,丫头,趁热吃饭。”大娘招呼道,“这两天你照顾你夫郎,都累成什么样了,在这儿坐一会儿的工夫,都能睡过去。”
她心说,还不如不睡呢,这觉补得,人都快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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