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也看不出什么,挺宁静的。说他随性,我看他还算有城府。”四太太便回忆着说。“先是给我赔了不是,说‘仔细扶过十三姑娘的脉象……却并没有什么症候,是我多想了’。”
现在女儿不在跟前,不必顾忌蕙娘的脸面,她就偷偷地笑出了声。“没有症候这四个字,咬得还特别重,好像怕谁不信一样……这个人啊,一看就知道,平时是很少扯谎的。”
可老太爷却没跟着笑,四太太笑了几声,有些吃惊,便度去一眼。这一眼过去,她怔住了——
老人家眼神悠远,神色内敛,竟是俨然已经陷入了沉思之中。
☆、18踩你
既然小两口等不到婚后,婚前就要关着门说话,也没人去问当事人的意思了。四太太告诉蕙娘的时候,用的已经是打趣的口气,“权子殷这个人,也是太好动了一点,听说就是为了上我们家来扶脉,才硬生生把行程往后拖了几天。才扶了脉,转天就去苏州了……等他回来,也就可以办你们的婚事啦。”
他要能说动权家反悔,蕙娘反而还佩服他了,现在这个样子,她心底只有更看不起权仲白:自己家里谈不定,居然就逃到外地去了,真是个懦夫。
可当着一家子喜气洋洋的长辈,她也不好把心思露出来:成功为蕙娘物色了这门样样都很妥当的亲事,四太太固然是有大功告成之感,得意非凡。可最高兴的人,那还当属三姨娘不过了。蕙娘要是嫁入何家,何芝生一旦中了进士,她以后要随着丈夫宦游在外,这是肯定的事。现在嫁进权家,起码可以经常回娘家看看,彼此也有个照应,再说,权仲白功成名就,就是蕙娘,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何芝生的各色条件能比得过权神医。如今蕙娘能说成这么一门亲事,三姨娘简直容光焕发,一夜间都年轻了几岁。
要说家里有谁的笑容最勉强,那自然就是五姨娘了。从前蕙娘也不知没有留意,但她没往心里去:自己要是嫁了何家,那日后不在京城,要保持对娘家的影响,总是鞭长莫及。现在要嫁权家,日后自然是常来常往,五姨娘心里不大高兴,也是难免的事。
但现在,她肯定不这样想了,就是绿松都和蕙娘念叨,“您还没出门,老太爷且还安康呢,她就开始往府里安插人手了……就为了把这个家握在手上,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借着蕙娘亲事定了,老太爷、四太太都高兴的当口,五姨娘已经求准了四太太,把自己娘家一个远方兄弟收进府中做活,就安放在二门门房上做事。
蕙娘一时还没空顾及太和坞,她最近实在是太忙了一点:自雨堂里里外外,现在是没一个闲人,进了二月下旬,连孔雀都被接回来了——一来,石英的表现,依然是完美无缺,二来,五姨娘恐怕也不会再向自雨堂索要首饰了,但凡她还有一点眼色,都能明白,现在的自雨堂哪有工夫搭理她。
一般名门贵女,从小开始留意置办嫁妆的并不在少。比如文娘的嫁妆,这些年间就已经陆续齐备,倒是蕙娘情况特别,就定了要说亲,没出孝也不好给她办。现在定了要出门子了,第一件事就是把自雨堂里的各种贵重物事盘点一遍——这些东西,是肯定要带到夫家去的,余下自雨堂里没有的,就要往外置办了。
“不要紧。”老太爷的话,四太太一直都是很当真的。“反正子殷在香山有个园子,就他一个人住,你的嫁妆,要是国公府摆不下,一部分就堆到香山去,也是妥当的。”
虽说国公府占地广袤,但四太太的担心也绝非空穴来风。自雨堂里光是上头画了各色故事,用来绷围屏的轻纱都有一大仓库,专用来随时替换了炕屏,供清蕙闲着无事,看着打发时间的。还有她上百只的猫狗,装了几间仓库的各色衣服布料……至于家什,那就更不用说了,一般官宦人家花费大量心思收集打制,给闺女撑门面的紫檀家具,焦家虽然也不多,可把几间屋子都武装一遍,那也是绰绰有余的。四太太愁的不是不够,而是还能再添置什么:自雨堂里实在是应有尽有,要想出一点缺憾来,可真是难了。
至于清蕙自己,她也没有闲着,京中礼俗,初次见面,是要递活计的。给夫家亲戚的手工活可以由底下人代劳,但她起码要给权仲白做点荷包之类的小件,四太太对她的女红不再那么放纵了,特地从焦家布庄里调了两个绣娘来,专教清蕙绣活……虽说要出嫁了,可她的待遇、风头,在焦府却始终还是无人能敌。
有人当红,自然就有人眼红。自从权仲白上门给蕙娘扶脉,这一个多月,文娘都在花月山房‘病’着,家里人都明白她的心事,非但四太太不给她请御医,只令家常医生来给扶脉,就是三姨娘还特别叮嘱蕙娘,“你也知道你妹妹的脾性,时常泛酸的,最近,你还是少和花月山房往来为好。”
文娘越是小心眼子,蕙娘就越要捏她,对三姨娘,她没必要藏着掖着。“就这么姐妹两个,不相互扶持,事事还都要和我比,心眼不比针尖大……到了夫家,是要吃亏的。”
在蕙娘,文娘是她的亲妹妹,可在三姨娘,文娘又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叹了口气,“就让她酸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太太都不说话,你插什么嘴呢?”
在这点上,蕙娘对嫡母是有些意见的,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关切地问三姨娘,“最近太和坞的人,没有给你气受吧?”
蕙娘定亲,对三姨娘来说,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女儿终身有托、所托得人,三姨娘最惦记的一桩心事,终于有了结果,这一阵子她精神都好多了。可另一方面,蕙娘是定了要出嫁的人……当然,九十九拜都拜了,也不差这么一哆嗦,有老太爷几次表态,四太太特别关注,自雨堂的待遇没怎么下降。可清蕙还不了解这帮天生势利眼的下人吗?南岩轩看着一切如常,可到底衣食住行的规格有没有缩水,就只有三姨娘和符山心里清楚了。
三姨娘也没有装糊涂,“你这还是想问承德的事吧?都和你说了,就是和五姨娘谈到往事,一时心酸起来,回头掉了几滴眼泪……我都没往心里去,就你问个没完。”
符山向蕙娘透出消息之后,蕙娘已经逼问了生母几次,三姨娘都不肯露一点话风。可她越是这样,蕙娘就越是生疑:三姨娘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虽然一辈子与世无争,但也不是什么水做的人儿,五姨娘就是揪着她去世的爹娘问,只怕都不能把她问成那样……
可三姨娘就咬死了不说,她还真只能另想办法,她也就不再逼问,而是换了个话题,同三姨娘说起。“文娘这样钻牛角尖,其实只是自误。明日阜阳侯家有酒,那又是众人齐聚的大场面,她不去,好些人家没见着她,亲事岂不是又耽误了?也是十六岁的人了……”
“这哪有这么着急的。”三姨娘不以为意,“才说了你的亲事,怎么也歇一歇再说她的,怎么,难道今年说不了亲,家里就要把她胡乱许人了不成?”
蕙娘眼神一沉,她没接三姨娘的话茬,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其实,她应该自己更主动一点,争取应下何家那门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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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天来得早,才是二月中,便已经是花开遍地、蜂蝶争鸣,庭院里热闹得不得了。连风都似乎带了南意,筋骨都是软的,吹在人身上,像是一只小手,软软地一路往下摸……阜阳侯府里自然也是莺声燕语、分外热闹。蕙娘随在母亲身边,被阜阳侯夫人握着手看了半天,众人免不得又要夸她,“上回穿的锦袄,真正好看。今日你偏又不穿它了,换了这一身,这条斜纹罗裙,样式也好!”
也就是两个月工夫,今日来赴宴的各家姑娘,十个里有五个穿的全是深深浅浅的紫色,配着腰间捏褶的锦袄。蕙娘自己倒是又换了新衣裳,芙蓉妆罗裙,裁出八幅不说,褶内竟是以杜织粗素绸拼成,色用天水碧,同绚烂多彩的芙蓉妆花罗,在质地同颜色上都有强烈对比,行动之间,芙蓉花颤,仿佛真是生在树上一般。阜阳侯夫人啧啧连声,亲自拈起裙角细看了半日,便笑道,“上回在杨家,那条裙子我也见了。料子的确是难得!但也就是个料子了,今日你这料子都是易得的,只难得这手艺。两样绫罗,如何拼得同一张布一样,手艺、心思,都是奇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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