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已经有了那么多的死亡,还会有更多死亡。
多年前,当我在黑森林击杀联络人时,自己计算错误,刺进他的肾脏,加速了他的死亡。这次庄园的门厅里,卢西奥持剑刺穿我,完全是出于运气,躲开了所有主要器官。他的一刺凶猛无情。和珍妮一样,那一击代表了多年被压抑的愤怒和做梦也要复仇的心理。而我自己一生中所有的时间都在寻求复仇,我根本不怪他这么做。只是他没有杀了我,显然,我还在这里写字。
只不过,那一下让我受了重伤,接下来一整年我都躺在庄园的床上。我仿若站在峭壁,面前是无边无涯的死亡,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伤口感染,高烧不退,但我在疲倦中反抗死亡,微弱但跃动的意志火焰在身体里不曾熄灭。
角色对调了,这一次换作霍顿来照顾我。每当我恢复意识,从汗水浸湿的床单上挣扎着醒来,他都在那里,抚平我身下的亚麻,换一块新的凉法兰绒置于我火烫的眉心,安慰我。
“没事的先生,没事的。放松吧。最坏的阶段你已经挺过去了。”
是吗?最坏的已经过去了吗?
有一天,发了多久的烧我完全不知道——我醒来,用力抓着霍顿的胳膊,支撑着坐起身来,认真盯着他的眼睛问:“卢西奥。莫妮卡。他们在哪?”
我脑中出现过这样的画面——暴怒而复仇心切的霍顿,把两人都砍死了。
“你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放过他们,先生,”他道,脸上的表情显示他并不满意,“所以我放过了他们。给他们备好马,还有补给,送他们上路了。”
“很好,很好……”我大口喘气,感觉黑暗渐渐升起,又要把我捕获,“你不能怪……”
“太懦弱了,”他懊恼地说,我又失去了意识,“没别的可以说,先生,就是太懦弱。好了,快闭上眼,好好休息……”
我也看到珍妮前来陪伴,哪怕是伤情危重、发着烧的阶段,我都情不自禁注意到她身上的变化。她仿佛已经找到了内心的宁静。有一两次我感觉到她坐在我床边,听着她讲安妮女王广场的生活,讲她打算回去,并——用她的话说——“打理家族生意”。
一旦我姐姐珍妮重返家族……我不敢想。哪怕神志不清,我打心底同情那些负责肯威家业的可怜人。
我床边的桌上静静躺着雷金纳德的圣殿戒指,可我没有戴上它、拿起它甚至碰它。至少此时,我内心既非圣殿亦非刺客,也不想跟任何一方扯上关系。
终于,卢西奥刺伤我三个月后,我爬下了床。
深吸一口气,我的左臂被霍顿两手紧紧抓着,我把两脚从被单底下抬出来,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睡袍的边缘滑到膝盖处。上一次站立感觉像隔了一辈子那么久。霎时间,我感觉腰侧的伤处一阵剧痛,我伸手扶了上去。
“感染得很严重,先生,”霍顿解释道,“我们没办法,只有切除一些腐烂的皮肤。”
我挤出张苦脸。
“你想去哪里,先生?”我们缓缓从床边走向门口,霍顿问。这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残废,但此刻我很高兴被这么对待。我的力量很快会回复。然后我就会……
变成过去那个自己吗?我不知道……
“我就想看看窗外,霍顿,拜托你,”我说,他答应了,领我来到窗前,好让我凝望庭院,我的童年有太多日子在其上活动。站在这里时,我意识到,成年后的大部分时间里,当我想到“家”,我总想象自己久久地望着窗外,不是眺望安妮女王广场的花园,就是庄园的庭院。两个地方我都叫过家,至今还这么叫,而现在——现在我了解了父亲和雷金纳德的完整故事——它们具有了更深远的意义。几乎是相辅相承地,组成了我的两半少年时代,拼合成我这个人。
“我看够了,谢谢你,霍顿,”我道,由着他领我回到床边。我爬上床,忽然觉得……特别不愿承认,可在从床到窗又返回的漫长旅程后,我感到了“虚弱”。
即便如此,我几乎完全康复了,光是这个念头就足以让我脸带笑意,霍顿则忙忙碌碌地收起装水的高脚杯和用过的法兰绒,脸上露出一个奇怪、阴暗、难以忍受的表情。
“看到你重新站起来真好,先生,”他意识到我在看他,便说。
“我最该感谢的人是你,霍顿,”我道。
“还有珍妮小姐,先生,”他提醒我。
“确实。”
“有一阵我俩都很担心你,先生。伤势很严重,你差点活不下来。”
“否则也太离奇了,战争、刺客和悍勇的宦官都经历过了,最后却死在一个小毛孩手上。”我轻笑。
他点头,淡淡一笑。“着实不假,先生,”他表示赞同,“真是苦涩的讽刺。”
“好了,我也可以算大难不死了,”我说,“很快,再过一个礼拜左右吧,我们就动身回美洲,在那里继续我的事业。”
他看着我,点了点头。“如你所愿,先生,”他说,“暂时不需要我了吧,先生?”
“是的是的,当然了。抱歉,霍顿,过去这几个月太麻烦你了。”
“我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你康复,先生,”说完他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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