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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第1页)

的笑意,看得那小计都有些发愣,韩锷却没注意,只听他道:“这个人倒是有,我也早就让他在此候着韩兄呢。此去居延,前路尽已为羌戎遮断,只怕此行甚为凶险。”

韩锷微微一笑:“那倒不妨。”

余小计身子疲倦,又喝了两口酒,这时心情一松,一闭眼,身子一歪,一时就睡过去了。王横海笑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这孩子,韩兄此去还要带在身边吗?”

韩锷一愣,心知此去前途千难万险,带着小计也多有不便。但看着小计睡梦中的脸,情知,如果他醒来知道自己要不带上他去,不知会有多么情急。心中一时不由犹疑不定。王横海面上却浮起了一丝笑意:“韩兄一时先不必确定。一会儿,见了那个我给你安排的通晓昭武九姓胡地风情的人后再决定吧。这个小兄弟,如果韩兄让他留下,我老朽倒其实可以先帮韩兄照料照料的的,就是他还有些功课要做,老朽我也可以代为督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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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锷情知他说照料,那是极重的承诺了。但心里不由想到:如果抛下小计,他虽比在自己身边安全些,可他——真的受得了吗?

那晚韩锷就在营中宿下。将近半夜,忽听得帐外响起一声马嘶。他练气修身之人,睡眠本极轻,当即警醒,听出那一声低低的嘶鸣竟似他的斑骓。他翻身跃起,扑出帐外。他才出帐门,就见到那马儿已耸身一跃,轻轻地就跨出了营寨的木栅,马背上还隐坐着一个人——盗马贼?

韩锷拨步疾追,心中已忍不住大奇:他这匹斑骓性子极烈,除了自己之外,寻常人等,断不容其上背的,今日怎么居然这么听话了,竟由得那盗马贼轻易骑去?何况,居然会有人在军营中盗马吗?

营寨四周,俱设刁斗,那王横海帐下,也尽为警醒之兵士,这时望见,才要呼喝,韩锷不愿闹得人人惊觉,冲他挥了挥手,令他止声,拨足就向前追去。他踏歌步虽然神妙,但短程尚可,若路途稍长,是断及不上那斑骓的脚力的。前面的马儿放足疾奔,韩锷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能人,居然敢来偷他的马。只一柱香的工夫,那马儿已驰出两里开外,没入一片树林中,转眼不见。韩锷脚上加力,口中轻啸一声,只听得远远那马儿一声回鸣,似已停住了步。韩锷情知那斑骓这些年下来与自己结下的情份,并不担心它真的走远,闻声疾向那林中扑去。

他才到那林中,只见月影疏疏下,那匹斑骓竟在那儿好好的站着。只是身上却空了,并没有人。它却并不是只一个儿,身边还有一匹马,夜影里韩锷眼角一扫之下,见那马儿竟是匹桃花骢。韩锷心里一愕,才觉眼熟,只见自己那匹斑骓竟和那马儿交头接颈,慢慢厮蹭着。韩锷一回头,却见一株树的枝桠上,正坐了一个人。那人身量不高,一身戎装,背着身,也看不清面目。韩锷冷声道:“你是谁?为何故意盗马引我来此?”

“通译。”那人声音低哑,似是有意哑着嗓子说的一般。

韩锷一愣——这就是王横海给自己安排的通译?为什么又要半夜盗马引他前来?他正想着,那人却已一回脸,就着那月影,韩锷只见她一张脸上若嗔若喜,眉目如画。韩锷只觉得心中如受重锤击打了下般。他抬起了头,只见天上云垂广翼,铅沉沉的,覆压着整个塞上之地。而那云压天地间,这一株树的树桠上,坐着的那个人,分明是……

方柠!

第三章:曲无和者当思郢

韩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放马疾奔。连他座下的斑骓也糊涂了:主人每次见到那个人,不几乎都是并肩缓辔,生怕它走得快了吗?

韩锷驱策着座下的马儿疾驰,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想见到她,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她!他本打算长安一别罢,这次出使塞外后,哪怕穷荒终老,也不再与她见面了。但为什么天意居然如此,这一生纠纠缠缠,自己终究躲不过去的,总还是她?

相见争如不见!——而她却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呢?

韩锷双腿紧紧地夹住跨下的马,那斑骓只觉自己的主人这一生都没有这么情迷意乱过。……不要给我希望,不要让我绝望,给我一个美好,让我永远怅望……韩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头到底想的是什么:到底自己想要的是希望、是绝望、还是永生永世空睁双眼的怅望?

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奔跑了多久,只觉得骑下的马儿没有了自己的驱策,已经慢了下来。他由着它缓缓停住,他这时已奔到了一个高旷之地,天上,云垂广翼,那云的翼翅压得低低的,在极远处似乎都与那草儿亲吻在一起了——揽翼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韩锷忽然觉得自己这放马一奔都有种说不出的好笑与说不出的孩子气。他举头向天,却见云影重重之下,那轮月儿虽有遮掩,却还是皎明的。

他还从没如此认真地看过这塞上之月:这里地广人稀,这里的月儿,也没有了那人事喧扰的中原之地为一个个生人的苦思切念所纠缠缭绕出的温情牵扯了吧?那是一份天地之初的皎洁,而他所渴望遥慕的爱,不也是这天地之初的一份自自然然,萌发勃动的浩荡?

他忽然不逃了,觉得脖子下凉凉的,不自觉伸手向颈下一摸,却摸到了小计给他雕的那个小骨笛。骨质冰凉,贴着他的皮肤,似镇定着他的心神。他忽然有一种豁朗的感觉,那感觉升腾起来,直欲裂笛,直欲放歌。他凑笛近唇,就开声吹了起来。声先小小的,接着却穿云裂石,在这一片静寂的云天草沙间撕破开来。那马儿听得笛声,耸起了耳朵,打了一个响鼻,抬头前望。韩锷一曲未竟,忽然住笛而歌起来,他唱的却是一首旧词:

……北阙献书寝不报,南山为农岁不登。百人会中身不预,五候

门前心不能……身投河洛饮君酒,家在茂陵平安否?且共登山复

临水,莫问春风动杨柳……今人做人多自私,我心不悦君应知:

济人然后拂衣去,肯做徒尔一男儿?……

身后的人听到他的歌声就愣住了。韩锷唇边微微一咧——没想在这个塞外之夜,他终于把自己的那个心头的情结解开了。

不错,天地如此之大,本来不该仅只是两情燕婉所能缚住的——可方柠,你也真够自私的了。我自私是不愿违己初心依附于你。你自私是就算我独使塞上,你还不肯将我轻易放过?而这次你要的又是什么?你所要求我,所期待我的,难道仅只是做一个你的裙下之臣吗?我可以喜你,但不会臣服于你,不会将自己轻身相与,裹挟入你的生活成为你的仅仅一个棋子。羌戎犯境,生民涂炭,我此时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即然你就是那通晓胡语,明习昭武九姓风俗的人,那同去又如何?

他心里想得开阔,容色一时也就变得极为舒畅。方柠在后面听到了他的歌,心里只觉一阵惋惜——那缚在这个男人身上可以牵绊他的一缕情丝原来终于断了。她的眼里多了一丝钦敬。无论如何,她知道自己其实也是一个狠得下心的女人,她是不会喜欢那些她真的能完全吃得定拿得住的男人的。对于他们,她会时时扬起她手里的鞭子,同时心里鄙夷着对方不过为色所迷——而你即为我所迷,已没了自己,又以什么来喜爱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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