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小荷早已败尽,便连那偶有余下残败的零星小花亦叫人折了去。天际辽阔无尽,满天无数繁星依旧颗颗明亮如钻,而那悬挂于夜空中皎洁的明月此时已如同一轮残了一角的冰盘,亮则亮矣,却终究不再圆满。
我轻叹一声,心中无尽惆怅,便是绞尽脑汁,终究也是无计可施。觅兰见我这般,劝说道:“福晋今儿个一整天都愁眉不展,老爷、夫人尚且禁足府中,福晋可别怄坏了自个儿身子才是。”
我用长长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刮着梨木做的桥栏,忽的用力,在光滑的桥栏上留下了几道清晰的划痕。指尖只觉着有些凉凉,垂眸看去,竟是弄断了指甲,伤了皮肉,溢出血来,虽仅是这么一点点,却是银色的月光下显得异常触目。
觅兰一惊,连忙掏出绢帕裹住溢血的手指,红着眼眶淬泣道:“福晋便是生起亦莫要拿自个儿身子出气,奴婢人微言轻说的话福晋不愿听,可夫人的交代福晋也该记住的。”
一时间只想起了纸片上短短八字:家逢巨变,珍重自身。稍稍缓了情绪,方道:“事情落得如此地步,你叫我如何不焦心。”
觅兰将绢帕在我手上拧了结,才略略压低了声音,“福晋何不请王爷在皇上面前替老爷说说情呢?”
我默默不语,不是没想过,而是以阮暨岑与我赵家此刻的关系,是决计不能让他在玄武帝面前替我们开脱的。玄武帝此刻本就将我赵氏一门视如芒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阮暨岑若是现下出面求情,不仅会惹得玄武帝龙颜大怒,亦会让奸人有机可乘。我赵氏一门再也受不起“妄想另立新主”的罪名。
觅兰见我怔怔出神,不免忧心唤我。我回过神来,沉吟道:“此事莫要在王爷面前提起,我们只装作不晓便是。”
觅兰不解,却也只顺从点点头应了。默然片刻,方似想起什么,凝着面孔在我耳畔轻声道:“奴婢想起一事儿,不知该不该讲。”
我用手轻轻摸着桥栏上的几道刮痕,道:“说罢。”
觅兰道:“福晋当日坠水可是因为池中有蛇惊吓所故?”
我情知觅兰许是发现了什么,亦不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觅兰默默,半晌才道:“奴婢今儿个一早路经柴房时遇见了小杉子,他求奴婢替他向福晋求个情,说这荷花池他一日打捞三次,花池附近又洒了雄黄粉,是决计不会有蛇的。”觅兰微微顿顿,再道:“奴婢瞧他的样子,倒不像是在说谎。”
我略想一想道:“去问问管事儿,王府里都是哪些时节洒雄黄粉的。”
觅兰忙点头应了。话语刚落,便见翠儿忙忙跑过来喜滋滋道:“奴婢瞧着福晋不在殿里,便晓得定是来了这里。福晋便快快回去吧,王爷回来了。”
觅兰微微抬眼看我,我只淡淡回了她一眼,遂拢了笑意,道:“咱们这便回去吧!”
我回到望月轩的时候,阮暨岑已经换下了朝服,满面皆是难掩的疲倦。他见我,嘴角浮起一抹笑,伸手将我拢在怀中。我便由着他这样揽着,二人皆是半晌无语。
烛火微暗,摇摇影曳似要熄去,我起身拔了发髻上的蝴蝶嵌珠银簪轻轻一挑,昏暗的寝房顿然亮堂许多。我自温盅里取了一盏蜂蜜桂花羹给他,又加了一碟果脯,微笑道:“宫里的东西颇为油腻,你总是吃得少的,便特意准备了清淡的桂花羹给你,里边儿又兑了蜂蜜,这时喝了正好消乏安睡。”
他并不忙着喝,略略沉吟,方道:“皇上今早下令撤了赵将军旗下的左右翼前锋营指派给了硕亲王。”他顿顿,微微抬眸,看我反应。
我“嗯”一声,剥了一粒果脯放进嘴里嚼着,只微微拧了眉啐道:“这果脯想是放得久了,不尽香脆了。”
阮暨岑一愣,“你不问我皇上何故会撤了赵将军旗下的左右翼前锋营?”
我径自顾着再剥了一粒果脯,喂进他的嘴里,才盈盈笑道:“这可不是顶好的么?爹爹已今非昔比,这些年来身子亦是不好的,皇上体恤,撤了爹爹旗下的左右翼前锋营想必也是让爹爹早些日子在家享清福了。”
他轻叹一声,伸手复将我揽入怀中,“岑今日想了许久,才决定将此事告你知晓。”他略略停顿,感愧道:“皇上下了旨意,暂时让将军府通府禁足。”
夜早已静下来,凉风徐徐,吹得满园的桂花簌簌垂落。我亦静声不语,只枕在他怀中。他低叹一声,在我耳畔轻道:“明日我便去请皇上收回旨意。”
我抬眸看他,只轻摇头道:“皇上既然已有决断,岑再为爹爹求情亦是无益,反而会惹得皇上不悦。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爹爹一生尽忠职守,更是对皇上忠心耿耿,待皇上查明事情缘由,定会还我爹爹清白的。”我虽面无波澜,心底却漫生出无声的叹息。皇上若真真愿意查明事情缘由,也不需急于一时将我赵氏一门统统禁足了。岑又如何不晓得其中道理,这样说,只是为了宽慰我心罢了。
他只将我揽得更紧些,下颌抵着我的额柔声道:“我已遣了人好生打点,府中人不会受到丁点儿委屈的。”
我心中冷笑,本以为玄武帝还念及爹爹扶持之义并不苛刻生活用度,原是阮暨岑暗中打点一切。想起玄武帝,竟心生恶心。
我在阮暨岑怀中柔顺点头,轻声道:“近日你亦入宫频繁,切莫累坏了身子,我叫人暖了桂花羹,喝了早些睡吧。”说罢命人暖了桂花羹,眼见着阮暨岑喝了通尽,才与他一同安寝。
卷二 第七十五章 荷池的秘密
次日清晨,我方得梳妆打扮停当,便见觅兰掀了帘子进来。她捧起梳妆台上的桂花香油润了手,轻轻替我将额前小碎发顺紧,附耳对我低声说道:“李顺海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我只捡了珐琅匣子里的鸳鸯翠玉簪子递给觅兰,淡淡道:“今儿早的风好似特别的凉,便让他在殿外多吹吹,想来吹得清醒了,也能多记起些事情来。”
觅兰会意,只点点头,接过我手上的鸳鸯翠玉簪子莂入我的发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顺海依旧在殿外侯着,我正喝了一盅蜂蜜椰蓉羹,觅兰递一张锦帕给我,轻声道:“李顺海在外边儿冻得直哆嗦,又不敢不侯着,正拿身边的奴才发着气呢。”
我接了锦帕轻轻拭了嘴,浅浅笑道:“看来这凉风倒是把他的火气吹得更胜了,去取盆儿冰来,也正好降降他的火气。”又吩咐翠儿道:“叫李顺海到偏殿侯着,我今儿个倒要看看他这个管事儿的倒底管不管事儿。”
我估摸着时间,大约李顺海已经侯在了偏殿,才牵着翠儿的手去了。刚至偏殿,便见着李顺海堆着一脸的笑上前给我请安道:“奴才李顺海给福晋请安。”我倪眼儿看了随在李顺海身边的奴才,约莫十二三岁,规矩的跪在李顺海身边,怯怯不敢抬头。我和颜悦色道:“李管事儿何须行这样大的礼,快快起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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