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玛科纳与来访者的长时间交谈发生于神庙大门外树林中的蓝绿色微光下。有些人躺在隐约可见的步道旁的杂草和青苔上,包括西班牙人和撒托来客的发言人在内的其他人坐在林立于神庙小径两侧的低矮石柱上。交谈肯定耗费了地表上近一整天的时间,因为萨玛科纳数次感觉到饥饿,不得不打开补给充足的背包吃东西,撒托来客中的几位返回大路上去取口粮,他们将所骑的动物留在了那里。最后,这群人的首领结束了这次会谈,说现在该前往城市了。
首领说队伍里有几头备用的兽类,萨玛科纳可以骑其中的一头。想到要跨上这种不祥的混血怪物——它们的营养来源是那么地令人惊恐,而冲牛只看了它们一眼就发狂般地逃回地面——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旅行者感到安心。这些动物的另一个特征也令他极为不安——它们显然拥有超乎寻常的智力,前一天狂奔兽群中的部分成员向撒托居民报告他的行踪,带来了面前这个探险队。然而萨玛科纳不是懦夫,因此他勇敢地跟着他们踏上杂草丛生的步道,走向大路边那些动物停留的地方。
然而当他穿过藤蔓覆盖的塔门回到古老的大路上时,所见到的事物还是令他惊骇得忍不住叫出了声。他不再怀疑好奇的威奇托人为何落荒而逃,不得不暂时闭上眼睛以避免理性崩溃。非常可惜,某种程度上的虔诚与克制阻止了萨玛科纳在手稿中详细描述他见到的无可名状的景象。事实上,他仅仅转弯抹角地暗示了那些焦躁的白色巨物那令人震惊的畸形外貌,它们背部长着黑色皮毛,前额中央有一根未完全发育的独角,扁平的鼻子和突出的嘴唇确凿无疑地呈现出一丝人类或类人猿的血统。后来他在手稿中声称,无论是在昆扬还是在外部世界,这都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可怖的客观实体。它们最无与伦比的恐怖特质却不容易被辨认或描述。它们最令人不安的一点是它们并非完全的自然造物。
这群人注意到了萨玛科纳的惊恐,连忙尽可能地安慰他。他们解释道,这些名为杰厄-幽斯的兽类无疑非常怪异,但确实完全没有伤害性。它们的肉食绝非来自优势种族的高智能群体,而仅仅是一个特别的奴隶种族,它们在绝大多数方面都早已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人类,其实根本就是昆扬的主要肉畜。它们——或者更准确地说,它们的配种先祖——最初在昆扬蓝光世界以下荒芜的幽斯红光世界的庞然遗迹中以野生形态被发现。它们有一部分血统来自人类,这一点似乎非常明显;但科学研究者始终无法确定它们是否就是曾经统治那片怪异废墟的居民的后代。这个假说的主要论据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幽斯现已消失的居住者是四足动物。研究者在幽斯最大的废墟城市底下的辛族墓葬发现了为数极少的手稿和雕像,从中得知了这件事情。然而同一批手稿也宣称,幽斯的居民拥有人工合成生命的技术,在其历史上曾创造和毁灭过好几种设计得极为精妙的劳力与运输动物——更不用说他们在漫长的衰落岁月中,还为取乐和新鲜刺激而创造了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活物。幽斯的统治者从血缘意义上说无疑曾是爬行动物,撒托绝大多数的生理学家都赞同这些兽类在与昆扬的哺乳动物奴隶阶层杂交前确实非常接近爬行动物。
事实证明文艺复兴时期的西班牙人胸中确实燃烧着无畏的烈火,因为潘费罗·德·萨玛科纳-努涅兹真的爬上一头撒托人的病态兽类,与队伍首领并肩骑行——首领名叫吉尔-哈萨-伊恩,先前双方交流各自世界情况时最活跃的就是他。骑着怪物赶路自然令人厌恶,但稳稳地坐着倒是不难,杰厄-幽斯看似笨拙,步伐却出奇地平稳和规则。不需要鞍座,这种动物似乎也不需要任何引导。队伍轻快地向前移动,一路上只在萨玛科纳感到好奇的荒弃城市和神庙稍作停留,吉尔-哈萨-伊恩亲切地带他参观和为他解说。这些城镇中最大的一座名叫毕格拉,是用黄金精雕细琢而成的伟大奇观,萨玛科纳带着渴求和兴趣研究那装饰怪异的建筑风格。建筑物追求的是高度和细长,屋顶突起变成无数尖顶。街道狭窄而曲折,时有风景画一般的山路,不过吉尔-哈萨-伊恩说昆扬后来的城市在设计上更加宽敞和规整。平原上所有这些古老城市都能找到已被夷平的城墙的痕迹,提醒人们想起现已解散的撒托军队如何在无数年前逐步征服这片土地。
吉尔-哈萨-伊恩还主动向萨玛科纳展示了一件物品,尽管去那里需要绕道沿着藤蔓纠缠的一条岔路行走一英里左右。这是用黑色玄武岩砌成的一座低矮神庙,它的墙壁上没有任何雕刻,里面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缟玛瑙台座。这座神庙的特殊之处是关于它的故事,因为它与传说中一个更古老的世界有所联系,相比它的古老,连神秘的幽斯都近得仿佛就在昨天。他们模仿辛族墓葬里描绘的神庙修建了这座建筑物,用以供奉在红光世界中发现的一尊极其可怕的黑色蟾蜍神像,根据幽斯人的手稿,它名叫撒托古亚。这个神通广大的神曾广受崇拜,昆扬人接受它之后,用它为后来统治那片土地的城市命名。幽斯传奇称它来自红光世界之下一个神秘莫测的地下国度——那是一个黑暗国度,不存在任何光线,居住在那里的生物拥有特殊感官,但在幽斯的四足生物出现前就诞生了伟大的文明和强大的神祇。幽斯有许多撒托古亚的雕像,据说全都来自地球内部的黑暗国度,幽斯的考古学家认为它代表着那里万古以前就已灭绝的种族。在幽斯人的手稿中,黑暗国度被称为恩凯,这些考古学家尽可能详尽地探索了那里,发现的怪异石槽或地洞激起了无穷无尽的猜测。
昆扬人发现红光世界并破译了那些奇异手稿后,他们接纳了撒托古亚宗教,将可怖的蟾蜍雕像全都带到蓝光照耀的土地上来,供奉在用开采自幽斯的玄武岩修建的庙宇里,萨玛科纳此刻看见的就是其中一座神庙。这个宗教蓬勃发展,最终几乎能和伊格与图鲁的宗教相提并论,他们种族的一个分支甚至将它带去了外部世界,最小的一尊撒托古亚神像后来被发现于地球北极附近洛玛大陆的奥拉索埃城的一座神庙之中。据说这个外部世界的教团甚至熬过了大冰河期和多毛生物诺弗刻毁灭洛玛的灾祸,不过昆扬人不敢说他们确定地知道这些事情。这个宗教在蓝光世界终结得非常突然,只有撒托古亚这个名字存续至今。
结束了这个宗教的是对幽斯红光世界之下恩凯黑暗国度的部分探索。根据幽斯人的手稿所述,恩凯没有任何生命存活,但在幽斯人的时代和人类来到地球之间的亿万年岁月中,那里肯定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那些事情与幽斯人的覆灭未必毫无关系。发生的可能是一场地震,它打开了无光世界更底层拒绝向幽斯考古学家开放的暗室。也可能是能量与电子之间更可怖的交叠作用,任何一种脊椎动物的大脑都无法理解。总而言之,当昆扬人带着原子能探照灯下降进入恩凯的黑暗深渊时,他们发现了活物——那些活物沿着石砌隧洞流淌涌动,崇拜用缟玛瑙和玄武岩雕刻的撒托古亚神像。但它们不是类似于撒托古亚的蟾蜍状生物。不,它们要恐怖得多——它们是有毒黑色黏液的无定形结块,能暂时改变形状以满足不同的功用。昆扬的探索者没有停下来仔细观察,侥幸逃生的那些人封死了从红光幽斯世界通往底下恐怖国度的隧道。人们用分解射线将昆扬大地上的所有撒托古亚神像化作虚无,永久性地废除了这个宗教。
亿万年后,人们忘记了发自肺腑的恐惧,科学研究的好奇心取而代之,撒托古亚和恩凯的古老传说起死回生,一支全副武装、装备精良的探险队下降进入幽斯,寻找通往黑暗深渊的封闭大门,去看一看栖息在底下的究竟是什么。然而他们没有找到那道门,后来千百年里怀着同样念头而去的其他人也一无所获。现在有些人甚至怀疑所谓深渊是否真的存在,但还能解读幽斯手稿的少数几位学者相信有充分的证据能证明这一点,尽管昆扬发现的、关于恐怖探险的二手记录还有待考证。后世有些宗教团体尝试阻止人们想起恩凯的存在,对提到恩凯的人施加严酷惩罚。然而在萨玛科纳进入昆扬探险时,人们还没有开始认真看待这些事情。
队伍回到古老的大路上,逐渐接近了低矮的山脉,萨玛科纳注意到那条河就在左侧不远处。过了一段时间,随着地势抬升,河流进溪谷,穿过山峦,道路从接近崖顶的较高处越过山口。这时飘起了濛濛细雨。萨玛科纳注意到雨点和雨丝断断续续落下,于是抬头望向散发蓝色辉光的天空,但怪异的光芒没有任何减弱的迹象。吉尔-哈萨-伊恩告诉他,水蒸气的凝聚和沉降过程在此处并不罕见,而且绝对不会让天穹的光耀变得黯淡。另一方面,昆扬地势较低的区域永远蒙着某种薄雾,弥补了真正云朵彻底缺失的遗憾。
山路所在的地势缓缓上升,萨玛科纳回头望去,他曾在对面见过的古老而荒芜的平原一览无余。他似乎能够欣赏这幅景象的奇异美丽,即将离它远去使得他隐约感到遗憾。吉尔-哈萨-伊恩催促他驱策驮兽走得更快一些。等他再次面向前方,坡顶已经非常近了,杂草丛生的荒凉道路通往上方,消失在蓝光映照的虚空之中。这幅景象无疑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右侧是陡峭的绿色岩壁,左侧是幽深的河谷和另一道陡峭的绿色岩壁,前方是蓝色辉光沸腾搅动的海洋,向上的道路消融其中。他们随即爬到了坡顶,撒托世界的全景图惊人地在眼前无限铺展。
繁华的巨幅景象看得萨玛科纳不禁屏住了呼吸,因为这里如蜂巢般汇聚的垦殖场和人类活动远远超过了他见过甚至梦想过的任何事物。向下的山坡上相对稀疏地分布着小农场和偶尔一见的神庙,但从山脚开始则是一片广袤的平原,像棋盘似的遍覆种植的树木,从河流引出狭窄的水渠用于灌溉,几何线条般精确的宽阔大道穿梭其中,铺路的是黄金或玄武岩石块。粗大的银色线缆挂在金色高柱上,连接着各处低矮蔓生的建筑物和簇生的高大楼宇,有些地方能看见一排排已经弃用、没有线缆的高柱。缓缓移动的物体说明田野正在被耕耘,萨玛科纳在一些地方看见人们在可憎的半人类四足动物辅助下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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