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黛丝特,“太多的行为,不要赋予它意义。你看到孩子生了病,你的思绪就停在这里好了,不要顺带着想下去,他的病会不会使他处于危险之中?甚至想到了他独自一人躺在冰冷坟墓里的情形。还有,由于你不知道别人行为确切的动机和出发点,如果主观地赋予意义,很可能要误解。比如,有人似在瓜田纳履,他固然有可能偷瓜,也有可能真在纳履,又或者仅仅坐在地上休息。至于自己的想法,那就更没必要细加分析了,你总会知道自己该知道的,至于还没有想到的,那就没必要刻意往下想。”
……黛丝特走神了。
法老的用意本想让她轻松一点,没想到她的心思飞远了,她想的是,原来他是这样自由的一个人,从不用思维约束自己的,那么他要了她,又消失不见是应该这样理解的了,无论是来得匆匆,还是去得匆匆,总之从头到尾是没有一点人为的意识在里头的了。又想起他那些论述自由的长篇大论……不知何时,法老早去远了。
这之后,黛丝特一连好多天没去找他。每次取出香水瓶来,无端端都很踌躇。而当她又察觉出自己的踌躇,这点不愉快的陌生感又足以使她重新收起瓶子来了。凡事当然是顺其自然的好,然而从什么时候起,一直平滑进行的深厚友谊之间出现了一个空隙,竟有“踌躇”插入的余地?
足有一个多月,他们再没有交谈过。难道他就不能来找我一次吗?还是他发现了幻梦机里的秘密?可我已经努力克制绮思了。莫非这许多天里他又出去旅行了?可惜史达瑞伯伯已经不在了,找谁去打听一下?这也难为得很。
胡思乱想着。
正巧,黛丝特收到了圣·蒂安的来信,向她问好,也殷勤地邀请她去小住一段时日,他的信中描述了城堡附近清幽的风景和他珍贵的宝石收藏。正在烦闷头上的黛丝特自然答应,不多会儿就带着碧珠一起上路了。
第二十四章 迷雾缭绕
圣·蒂安的家位于瑞士的卢塞恩。海拔七千多米,山峰高峻巍峨。山麓生长着成片的松杉、紫竹,每每往下一看,林海有如波涛一般层叠起伏,壮观极了。
越来越高了,山峰高耸万仞,好似一把锋利的宝剑直插云霄,险峻异常。山顶常年积雪不化,少有人踪。空气清冷纯净,皑皑白雪静静地覆盖着一切。
黛丝特沿途欣赏着风景,想着这倒是个清幽的所在。
首先迎接她的就是瑶光。这一次重新见面,她显得颇为高兴,还细心安排了黛丝特的住所和服侍的下人,务必要让她舒舒服服的。
圣·蒂安是世袭的勋爵,封地百多里。他满不在乎地说,“我还是比较想当一个自由的骑士。”他天性淳良,潇洒磊落,无牵无挂,最喜欢到处流浪。这很合黛丝特脾胃,因她自己也透明简单,并不懂多少人情世故。
几日后黛丝特就有了个意外发现,他竟是唯一一个不懂阅心术的吸血鬼。
“从前大堆人一起玩乐,竟没发现这个惊人秘密!”
“到底给你看出来了。”圣·蒂安呵呵笑着,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好似一个课堂作弊被当众揭发的学生,“真没面子。早知道要遇上你,我就花点工夫练练了,一定能把你看成水晶,现在可好了。”
圣·蒂安心如赤子,懒得研究他人的想法。“生活简单多好,何必识穿别人,又伪装成浑然不知。这套功夫可难学。”这是他一贯的论调。
黛丝特瞅了他一眼道:“我怎么没觉得你比我大七百多岁呀?”他不但不着恼,还一拍大腿笑道:“正好,我也一点没觉得你比我小。”
也许因为他是法老最好的朋友,话题常常转到他身上——“法老他们还好吗?”他会问。“法老又调了哪些香水?他上次问我要‘西贡美人’这种花,在山顶上总算找到了。这次回去,你可以帮我把种子捎给他。”他会说。
……库伊的话题被一再提起,黛丝特从开始不惯直呼其名,渐渐能自然聊到,到后来竟开始享受和他一起谈论法老了。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黛丝特从没与任何人谈论过他,一则她觉得害羞,自己愁肠百结的心事闹得人人知道是多么多余而难堪啊,一则她内心非常敬爱法老,虽已和他亲昵过,潜意识里总觉难以置信,仿佛想一想也是种不敬。法老怀抱过的那个一定不是她,而是一个梦游人。她着了魔般恍恍惚惚,早已忘掉自己姓氏年岁,忘掉今夕何夕,才会顺着本性这样大胆。若她有现在一分清醒一分神志,简直难以相信竟会发生那样的事。
有人在的场合,她向来约束自己不放纵思绪。阅心术并不能真正搜索人心,必须要这个人的思绪集中于某事,微小的能量才被捕捉到形成感应。既然黛丝特谨慎小心,且众人对法老敬重有余,了解不足,言谈中轻易不敢提及他,所以竟没人知道此事。
偏偏这个圣·蒂安不懂阅心术,又因为熟悉经常习惯性地提起库伊的种种,黛丝特也就渐渐放胆和他讨论起来。每每却又疑心起来,揣测他究竟了解了多少。其实即便他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当然那也没什么。可黛丝特执拗地想要维持这个秘密。当一个秘密只属于你一个人的时候,你默默地回忆它品味它,让它在你狭小的洞穴中温暖发酵,就会把那点甜蜜扩充成满溢整个天地的无限美梦。
夜来剪灯共话。
“你们都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吗?”
“是的,我们在心灵深处是彼此相通的。”
“他的臣民们崇敬他,却未必了解他,只除了你。那么在你眼中他是怎样的?”
“他本人就是一个活的传奇。”
黛丝特托着腮,“传奇?请细说来听听。”
“他的一生,像史诗般波澜壮阔。有些事他从不诉说,但仅仅我所知道的部分已经惊世骇俗。然而他的身上背负着太多的能量、责任、思想、记忆和历史,我无法想象换成另外一个人能不被压垮。所以走近他实在不会轻松,你要承担他正面的金碧辉煌,就要一并承受月亮背面的暗影。”
“太精彩了!但他这个魔术是怎样变成的?九百多年前他是什么样的?”
“小妞儿,你何必刨根问底知道来历呢?你认识他时他已是吸血鬼法老了,为什么你们的认识不能就从这天开始呢?”
“我想知道谜底嘛。”
圣·蒂安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可据我所知,魔术既然称之为魔术,就不要揭穿西洋镜了。有什么好玩的呢,谜底也许并没有那么有趣。”
“你在暗示什么?”
“怎么说呢?他……可以说是一个矛盾的人。几千几万次大大小小决策的时候,他严密果断的头脑和准确无误的直觉领导众人从没有出现过一次失误。他铜筋铁骨、法力通天,是我们众人的中流砥柱和指引灯塔。我毫不怀疑天塌下来他都可以冷静地独木擎天。但……一个人的时候,他内心涌动着柔情悲绪,有时竟会无端悲伤厌世。连一片凋零的叶子都会令他怅惘。这么多年来,我始终不明白他怎么可以这样矛盾!”
“你大概就要说他无病呻吟了呢。”黛丝特一笑,倒也有些意外,“然而这么说来,他似乎并不快乐?”她想,其实人也好,吸血鬼也罢,似乎欲望形态都是类似的。无论是谁,能够随心所欲就会开心,所以古人为了争做帝王不惜兵戎多年,就是为了让人臣服,获得尽可能多的自由和特权。可法老呢?他的自由更是多得多了。法老的力量可以与神媲美,一手掌控着世上动物、人类、血族的命运。他有无上智慧,能自如飞翔,入水不湿,又可调动飓风。世间珍宝任他选取,财富、美色,应有尽有,可他为何不是天底下潇洒快乐的第一人呢……黛丝特想起从前法老似乎说过,快乐不完全依赖境遇。
“我常常奇怪一个人怎可能这样矛盾。不过尽管他自认为感性压倒理性,我的看法恰恰相反,他那样严密冷静,从不出错,就算情绪一团糟,他的安排、决策却永远天衣无缝……”圣·蒂安的神色忽然有点不安,“我可以告诉你这些吗?他当我是最好的朋友才袒露他矛盾的一面。”
“矛盾、矛盾,我有没有听错?”黛丝特睁大双眼,“你竟反复使用这样的字眼形容你的挚友?虽然你们是刎颈之交,看来了解还是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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