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士贞接了钱部长的电话,心里还在琢磨到底怎么回事。那天钱部长和他谈话时让他看了“大内参”,现在突然说中央调研组明天就到西臾来,而且由省委组织部秦副部长陪同,目的是调研西臾市前段时间的那场震惊全省乃至全国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这对于即将赴美国学习的市委组织部长贾士贞来说,多少还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刚才和常书记的那些谈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贾士贞想到的是,明天上午秦副部长和中央调研组一行就要到了,他倒不是怕调研出什么问题来,从心理上说,贾士贞巴不得上面有人重视他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他上任以来的所作所为是有些激进了点,也触犯了一些人的既得利益,然而,毕竟他的做法有些“冒天下之大不韪”,更是在全国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组织部长里显得有些孤军奋战!不知道在这个时候中央调研组一竿子插到西臾这样一个市,又是何意!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贾士贞有一个习惯,如果在思绪茫茫时突然电话响了,他会瞥一眼电话号码,在看清号码的一瞬间,他已经拿起了电话听筒,连“喂”还没说,电话里就传来了常书记的声音:“喂,士贞啊,刚才省委办公厅给我来了电话……”不知为什么常友连在这时停住了,贾士贞听到常书记连连咳嗽了两声,又过了好半天才说,“明天……明天中央调研组来西臾,让我和你在临走之前按照中央调研组的要求,把情况认真地总结一下,不能影响调研,也不能影响我们俩的学习。”
“我知道了,常书记。”贾士贞说,“刚才钱部长也给我打过电话了,明天秦副部长陪同中央调研组来西臾,我还没来得及向您汇报呢!”
“这样,士贞啊,市委这里由我向邵明同志通气,市委组织部那里,你安排一下吧。”常友连又说,“钱部长有没有什么具体要求,汇报些什么,包括他们的行程?”
“没有,钱部长说具体怎么工作,到时候调研组会提他们的要求的,至于具体行程,说是根据需要。”贾士贞说,“钱部长还强调,中央调研组的到来不能影响你和我的学习,我们还要在规定时间集中报到。”
放下电话,不光是贾士贞感到太突然,另一方面的常友连也久久地坐在椅子上沉思起来,不知道中央调研组在这个时候来到西臾是无意中的巧合,还是谁的特意安排。
这样重要的事情,无论个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作为市委书记的常友连都必须从大局出发。于是他立即给邵明拨了电话,邵明便匆匆来到常友连办公室。
而贾士贞放下电话后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要准备的,他甚至觉得自己不需要作什么长篇大论的专题汇报,他历来反对弄虚作假,工作怎么做的就怎么说。但是这样大的事还是应该向几位副部长和组织部的中层干部通报一下。
下午临下班时,突然接到市纪委书记张亚新的电话,说他们在审理下臾县原县委书记乔柏明的问题时,牵涉到桃花镇原乡党委书记侯永文。贾士贞说:“张书记,这个问题并不需要和我通气,因为侯永文只是一个乡镇党委书记,一个正科级干部,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何况他已经调到省民政厅去了。”
张亚新说:“这个人不仅有背景,而且差点提拔为副县长。”
贾士贞说:“张书记,考不考虑背景,那是你们纪委的事,不要说他当初差点提了副县长,就是提拔为副县长了,该怎么还怎么。”
当然,贾士贞听出张亚新的弦外之音,他知道张亚新这个人不是没水平,也不是因为侯永文有背景,而是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侯永文当初调走得有点太蹊跷了,到了省级机关就提拔为副处长了。对于侯永文的调动与提拔,贾士贞当然更有看法,不过他作为市委组织部长,人家已经不属于他管辖范围,他也就装聋作哑了。但他知道,侯永文仗着同母异父的哥哥高兴明——原来的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干的那些事,他早有耳闻。随着乔柏明问题的暴露、高兴明的“双规”,他知道,只要纪检部门认起真来,侯永文就是调走了、提拔了,也逃脱不了恢恢法网的。
一天下来,也不知道忙了些什么,不知为何,贾士贞感到头有些沉重。
到了宾馆,尽管餐厅为他准备了特别的晚餐,可他却是无滋无味地胡乱吃了,是饱还是没饱也不知道,回宿舍的路上不停有人向他打招呼问好,他总觉得自己只是机械地点点头,如同一个木偶在不停地晃动着。
一进门,心情更加灰暗,站在客厅里四处看看,连灯也没开,突然想到常书记准备明天下午召开市委常委会,研究程文武、张敬原和庄同高的职务问题。可是,明天上午中央调研组来了,这个常委会还能按时召开吗?如果中央调研组是冲着西臾前段时间公开、公平、公正地选拔领导干部而来,他顿时有点怀疑自己曾经的那些所谓的“三公开”是愚弄全市广大干部群众的,脸上不觉有些火辣辣的,好像自己成了一个欺世盗名、招摇撞骗的大骗子!贾士贞心情虽然说不上有多坏,但总是有一种如鲠在喉、不舒畅的感觉。开了灯,刚拿起香烟,就有人敲门了。贾士贞本是不抽烟的人,现在手里拿着一支烟,也就一时没来得及点着,便转身去开门。门一开,原来是农行行长江希泉。
不用说,贾士贞立即想到,江行长又是为他的外甥程文武的提拔而来。在这一瞬间,贾士贞想到,人家堂堂的一个市农行行长虽然只是一个正县处级干部,可人家是条条管的,又是手中握着大量贷款重权的要员,若是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低三下四登门求你市委组织部长的。可是为了自己的外甥,人家曾经要把自己新买的三十万元的别克轿车送给你贾士贞,可你贾部长愣是不给面子。后来人家根本就不理你贾部长,照样传说你要去中央党校学习一年,照样要交出组织部的大权嘛!
说实话,贾士贞在这段时间里,经过不断反思,陡然间成熟了许多,一见江行长站在门口,脸上顿时涌出笑容,把刚才的那些不畅往脑后一扔,连忙招呼着:“来来来,是江行长啊!快请坐!”突然想到手里的香烟,又说,“看,知道你要来,我把香烟都拿好了。”说着就把香烟递给江希泉。
江希泉接过香烟,一边打开包,取出软中华,迅速抽出一支,塞到贾士贞手里,接着按着打火机,给贾士贞点烟。
贾士贞自是推让,说:“江行长,你是知道的,我是不抽烟的。”
江希泉硬是给他点着香烟,笑着说:“贾部长你刚才那烟正是准备自己抽的吧!”江希泉嘴里这样说,心里想,你贾某人一定是有什么烦恼的事吧!否则怎么会一个人抽烟呢!
贾士贞只当没听到江希泉的话,说:“江行长真的有神机妙算哪,我刚从省里回来,又刚进宿舍的大门。”
“您是热点人物啊,这两天全市上下,都在关注着贾部长呢,听说贾部长马上要去美国喝洋墨水了,将来要把美国那些先进经验用到西臾来了。”江希泉或许意识到自己的语言带着几分讥讽,马上说,“贾部长,我说的是真心话,从九十年代起,各省都派出有实力的年轻领导干部出国培训,这些同志回来后干得都很出色,而且都提拔到重要领导岗位上去了。”
贾士贞也不理会他,知道为了程文武的事他心中有怨言,让人家发泄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主要领导的秘书提拔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作为组织部长的他,非常理解江希泉。贾士贞很想看看江希泉到底要说什么问题,因为自打程文武的提拔被搁置下来后,不光是程文武的脸上表现出来,江希泉也处处都在回避着他,有两次在集体场合下,江希泉明明看到他了,却故意避开他,装作没看到。当然,现在江希泉突然登门,而且表现得那么坦然,好像过去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说明江希泉在官场上是相当老道的。
贾士贞表现得冷静而沉稳,看看江希泉手里的香烟快燃完了,又递上一支烟。江希泉接过香烟,微笑着没有马上开口,在这一瞬间,也许两个人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
俩人不说话,都在一边抽烟一边琢磨着什么。贾士贞本不怎么会抽烟,却也不得不舍命陪君子,或许这是缓和尴尬气氛的好办法,他吸了两口就任凭香烟慢慢地冒着烟。江希泉在这个时候不断地吸烟。气氛凝滞得让人感到这两个人都在心中隐藏着什么特别的心事。
“贾部长,”江希泉终于说话了,他突然间变得有些为难似的,“你和常书记都要学习去了,我想官场上的事确实有些瞬息万变,真的,说实话,以后会是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
“江行长,你这是……”贾士贞故作惊讶,“怎么,我们俩与你这个财大气粗的银行行长有什么关系?”
“是啊,贾部长,文武跟着常书记也有好几年了,你是知道的,大凡领导的秘书……”江希泉一副情深意切的样子,“说实话,你到西臾之后,干部群众一片赞扬声,你是一位仇和式的改革型领导,这是人所共知的,大家也非常留念……但是,身在官场的领导嘛,人人都想进步,这也是自然规律,所以我还是厚着脸皮来求你,希望能在你和常书记临走之前,把文武的事……”江希泉没有说下去,从口袋里取出软中华香烟,又递一支给贾士贞。贾士贞接过香烟,江希泉刚打着了打火机,贾士贞摆摆手。
“江行长,你刚才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了。过去的事情我并没有忘记,可能你和文武同志对我有些意见,这很正常,我也能理解,不能把所有想当官的人都当成是洪水猛兽,如果大家都不想当官,那中国的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官员都从哪儿来的?但是目前我们的许多制度还不健全、不完善,以至让有些素质不高的人钻进官场,败坏了官场的声誉。但是我倡导的那些做法选拔出来的,个个都是德才兼备的好干部……”贾士贞看看江希泉的反应,继续说下去,“《资治通鉴》中对德才关系作了精彩的论述:才是德的基础,德是才的统帅。德才兼备者叫做‘圣人’,无德无才者叫做‘愚人’,德胜于才者叫做‘君子’,才胜于德者叫做‘小人’。一般选取人才的办法是首选圣人,可是,世间有几个‘圣人’?当然选不到圣人就选君子。与其选小人,不如选愚人。从古至今,国之乱臣,家之败子,因才智有余而德不足,以至颠覆朝政、衰败家业的事情还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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