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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在大海深处,只有空气极为透明清新的日子里,从岸上才能看到影子。打渔的人乐于讲述它的故事,因为他们当中真的有人在避风的时候上去过——那要是驾船技术极佳的老把势才行,一般的渔人想靠近是万万不成的。环绕岛子的是纵横激流,船只要被扯住也就凶多吉少了。在海中远远看一眼真是诱人:一早一晚金光闪闪,平时则是雪亮的银子色。所以也有人将其叫为“金银岛”。这个岛不大,但吸引人们做多方想象,上百年或更长一段时间有不少人尝试着迁移到上面,总也没成。它一直荒着。近几十年人们改天换地的劲头大出许多,可惟独对这个岛子无可奈何。
原因就是它虽然看上去美丽,实则非常凶险。传说中有相当强悍的后生依仗年轻气盛,好奇心又重,就上了岛子。他们见这儿没有人烟,连稍大的野物也少见,于是就无所畏惧,四处游荡起来,结果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还有人说曾有几户人家一块儿搬到岛上,想在春夏捕鱼旺期短期居住,一到了秋风刮起就拔营走人。他们都带了防身武器,船网等日常用具也算得上精良,人手个个强健。尽管如此,这些人家最后也没有全员归来,他们最棒的小伙子还是走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以至于成了永久的谜团。
近年来登岛的渔人当中,倒也不乏有去有回者。这在岸上的人看来倒成了一件怪事。人们发现去过的人都有了一把年纪,相貌平平甚至可以说丑陋。就没有一个四十岁以内且又相当英俊的年轻人登过岛。人们据此推断:一方面可能因为时间久远历经变迁,岛上原有的凶悍精灵已经不在或改了脾性;另一方面则是去的渔人令其厌弃,人家压根儿就不愿搭理他们,所以这才得以平安回返。但无论怎样,人们还是认为岛上被一个特异灵物把持,这种看法几十年来从未改变。依据少数去过的人描绘,这个岛没有太高的礁石,是洁白沙岸围绕的一个椭圆形,长了茂盛的粟米草,一眼望去亮闪闪的。没有人迹。它给人突出的感觉就是干净,到处都是清水白沙碧草。
那个精灵怪气让人惧怕,让人叹气,越是知道根由越是这样。它(她)是女的,一开始不是精灵而是人,是实实在在的渔家姑娘。这孩子有名有姓,叫娟子,家住另一个大些的海岛,母亲过世早,只与父亲相依为命。她从小长得活像画出来的人,所以稍稍大了一点就让父亲放心不下了。那些本岛或外岛的年轻人找个借口就来搭讪。父亲没有办法,出海时就将她带在船上。有一天娟子和父亲的船行远了,天阴得乌黑,一下就不辨南北。大风突然刮起来,让人一点防备都没有。为了防止船在浪涌里翻沉,父亲让船与一排排浪头尽可能交成十字:这是所有渔家在大浪中保命的方法。就这样好不容易熬过半夜,船还是翻了。
娟子沉入了海底,什么都不知道了。她醒来时发现自己仰躺着,四周全是明晃晃的粟米草——身子下边是硬硬的龟甲,还在活动。原来她被一只大龟给驮上来了。她哭了一会儿父亲,又昏倒在大龟身上。这只大龟把她缓缓地驮到一个背风向阳的地方,铺了一个大草团子,又围上软软的粟米草,这才把她放上去。她饿了,它就嚼一些鱼虾和草籽喂她。她趴在那儿睡睡醒醒,一连过了三天,那只龟才离去。
她一个人在孤岛上看着日出日落,哭得死去活来,不知这是哪里。她想家里的海草房子,想父亲,觉得不如死了好。有一天那只大龟又来了,它从海底带来了透明的石头给她玩,还驮上她转遍了整个岛子。娟子终于明白这只大龟救了自己。她再也离不开它,可它还是要离去。
娟子在岛上搭了柴寮,接了雨水,采了草籽野菜,捡一些鱼虾和花贝,总算活了下来。她盼有一只船来到这里,那时候就可以离开了。盼啊盼啊,天底下的苦日子全让她一个人过了,她见了一只小鸟、一尾小蜥蜴、一只举着大螯的蟹子,都千方百计亲近它们。
三年过去了,她裤子换成了草裙,上身围了马兰编成的背心,连辫子也用红筋草梗系了。水洼就是镜子,它照出的一张脸又圆又亮,泛着油黑色。她咕哝:“爸呀,你在海底,我在岛上。大龟呀,你把船领到这里来吧,我想见到人啊!”
有一天她趴在草寮里睡到半上午,一睁眼看到的是远处的几支桅杆。她一下跳起来,大喊大叫往那儿跑去。原来有好几只船,上面下来的都是男人。他们一见娟子就愣住了,指手画脚呼喊不停,把她围起来。她有些害怕,可还是一口气把自己的经历讲了一遍,求他们将她带回岸上。这些人根本不听她的话,口音怪异,盯住她嘻嘻笑,还硬是解了她的草裙。他们说:“一准是海里爬上来的精灵,再不就是岛主——听说海里每个野岛上都有一个岛主。”他们把她脱得光光的,拨弄着,说:“想不到这野物和岸上的大闺女一模一样,一揪吱吱叫,你听,你听!”娟子羞得抱住胸部,叫个不停,他们越发高兴了。
这些人吃饭喝酒,大口吃肉,脸色越来越红,胡子都翘起来了,看过来的眼神实在吓人。娟子终于明白这是一群歹人。她装着上茅厕离开了他们,然后就摸上了停泊的一条船。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船,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它驶出去。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船划开一点点,然后想到了升帆——就在她刚刚拉动绳索的时候,一个红胡子从后面扑过来把她按住了。这个家伙用一块破网把她缚住,不管她怎样哀求都没用,大呼小叫地把她给糟蹋了。接着那伙喝酒的人也上了船,他们为争夺她吵闹起来,最后还拼起了鱼叉。
船队驶离了小岛。行至大海深处,风暴袭来,大浪呼啸如雷。船上人踉跄着,忙着解索降帆,再也顾不上娟子了。她终于寻个空儿,一下跳入了波涛汹涌之中……
她很快就被浪打昏了,朦朦胧胧又伏上了那只大龟的后背。大龟问她:“你要去哪里?是人烟稠密的地方,还是没人的荒岛?”她哭着答:“还是去没人的荒岛吧。”大龟说:“那你就做个岛主吧,要不那些人还是要欺负你。”娟子点点头。“你可得想好了啊。”娟子再次点点头。大龟喊一声“闭眼”,一头扎入了碧波深处。娟子接下去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不知多久,她觉得太阳晒得身上发痛,睁眼一看沙子粘在一层鱼一样的肌肤上——下体就像一条大鱼,有鳍……大龟不见了,她原来躺在了粟米岛的沙岸上。
从此她就成了这里的岛主,有了超人的本事:可以像大鱼那样在海里出没,也可以待在岛上,像人一样走路;一连几天不吃东西也不饿,食欲来了能一口气吞下几十条鱼。她喜食任何活物,包括人,都视为“鱼”。她叫海中游动的为“水鱼”,地上奔走的为“旱鱼”。
她第一次品尝“旱鱼”的味道是成为岛主的第二年春天。记得粟米草刚生出一层嫩芽时,一只大船又被一场大风打到了这个孤岛上。几个彪形大汉一见她就涎水长流,大声吆喝。她仰脸笑眯了眼说:“几条‘旱鱼’恣成这样?本岛主今晚就会会你们。”
她让蜥蝎王摆下酒席,又让大肚狼做了酒保。她陪他们喝酒喝到深夜,大肚狼添酒殷勤。几个大汉喝醉了就解衣服,还扯她的衣衫,她就在华丽的岛主府邸和他们游戏起来,直到黎明时分才算尽兴——这会儿她觉得口渴非常,醉眼蒙眬中将几个壮汉当成了青叶萝卜,一手握住一个,咔嚓咔嚓咬着吃起来。
哀号惊天动地。岛主对一边侍候的大肚狼和蜥蝎王说:“这几颗萝卜可真叫脆生啊……”
2
粟米岛连同另一个岛都被一个公司买走了。这个消息一经证实,四周村子的人就说:“到底年头不一样了,多么胆大的人都有。”“他们买那东西做甚?”“做甚?还不是盖上房子玩乐,没事吃饱喝足了躺在大炕上打挺儿。”“他们就不怕龟娟?”“大概不怕。”
现在村里人只叫那个岛上的精灵为“龟娟”,因为她成了害人性命的东西,这样称谓才能区别于原来那个不幸的姑娘。在人们看来,每个海岛既是一个四面不着边际的地方,那么无论大小都是一个国。既然连村子都要有村长,岛上自然要有岛主。龟娟作为一个岛主,已经是让人闻风丧胆:她面容姣美,心肠却格外狠毒,常常要笑嘻嘻地吞食生人,是个真正的食人番。当有人将这般凶险告诉公司时,人家不仅毫无惧色,而且更加兴奋了,拍着大腿说:“咱买的就是这个凶险啊,想想看,一个地方连点刺激都没有,那还值什么鸟钱!”
这一下都知道了,人家花上的那笔大钱,起码有一半是为了玩命的。人们估计到时候入住海岛的人大概自有一套新玩法,比如戴了铁帽子穿了金钟罩,让龟娟没法下口——这样一来就白白得了她身子的欢喜,而她却丝毫不能加害于人。这真是绝妙的方法啊。这个方法让他们想起了海边的人怎样吃剧毒河豚:以特别精细的办法去除内脏毒腺及血液,然后就可以炖出格外鲜美的鱼汤——这会儿吃的就是凶险哪!他们这样一想,也就承认了买岛的人真是世上高人,心智何等了得。
粟米岛开始了建设。大船日夜运载物品,还有轰轰的飞机响起。“这一下闹大发了,咱就等着看热闹吧!”只要天上飞过一只大肚儿铁鸟,海边的大人小孩儿都会伸手指点说:“快看快看,大铁鸟儿又来了!”他们从这只大鸟儿的频繁往来之中,不断展开了那个岛子的幻想,认为天大的怪异和神奇就要发生了。它被一片大水包裹起来,荒无一人,只藏了一个狠与美都达到了极处的女妖,这会是何等情形。可惜那儿离岸太远,不然半夜里一定会听到惊天动地的嘶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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