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的汽笛声响过之后,坐在陋室里的古树生已经打定了离家的主意。儿子古格坐在家中唯一的一盏十五瓦小电灯下面写作业。汽笛一响,古格就蹦了起来,仿佛遭遇追杀一般慌张。
“慌什么呢,是轮船。”古叔和蔼地说。
“我知道是轮船,可是你又要走了……”古格的声音带哭腔。
“我从前不也是这样吗?我已经托好了人来照料你。”
“我不需要人照料。我想,是不是和爹爹一起走?”
“路上是很无聊的,也没有玩伴,你可要想仔细了。我出去买点东西,你坐在这里想吧。”
古叔穿过没有路灯的小马路,到了对面的便民商店。他买了两条毛巾、两个水壶、三双袜子。
“老古啊,这回要带上儿子了吧?”老板问他。
“嗯。这下麻烦大了。”
“古格不是一般的小孩。”老板说这话时在笑。
古叔将物品放进人造革的提包里,一边走一边想儿子的事。黑咕隆咚的路边护墙那里冒出两个青年,重重地撞了古叔一下。古叔眼冒金星,想要发作,一转念又忍住了。
“你看他是不是蒙古狼?”其中一个说。
走远了的青年的调笑声回荡在夜空。
古叔进屋时,看见古格坐在窗旁的阴影中发呆。古叔想,他既然没有要准备行装的样子,可能已经决定要留下来了。
“爹爹,”古格轻声说,“我们动身吧。”
古叔吃了一惊,盯着儿子大声问:
“你什么都不带吗?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啊。我从来都不知道……就算带了东西,会用得上吗?还不如就这样,到时再说。”古格歉疚地垂下眼睛。
“好啊,好啊。”古叔茫然地说,一边清点行李。
他命令古格将他自己的换洗衣服塞进大旅行包。他还命令他带上一双结实的跑鞋。他说:
“有时候,如果不穿跑鞋就会丧命。”
行李还没清点完,忽然停电了。家里只有一根细小的蜡烛,是古格从学校带回来的,点上了也等于没点。
古叔不耐烦了,背上大旅行包,让古格背上小一点的那个包。然后他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古叔站在门外锁门的时候,又看见了那两个青年。他想,这是两个贼,不过没关系,他家没什么东西可偷。古叔同儿子上路时,那两个人躲在阴影里头没有出来。
一开始他们走熟悉的路,父亲在前面走,古格紧紧地跟在后面。这是个毫无特色的中等城市,加上又停电,给晚间出行的人一个特别坏的印象。不过古格心里有准备,也就不那么沮丧。他在心里嘀咕道:总不会走一通夜吧,总有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吧。
由于古格是盲目追随,他就没注意到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市中心,是不是正朝市郊走。黑暗中那些大马路和小马路全差不多。但是父亲进入了一座陌生的大楼,他带着古格进了电梯。电梯里居然有盏小灯,红色的阿拉伯数字标示着二十八楼。奇怪的是,古格感到电梯在下降。难道他们是降到地底下去?古叔悠闲地点燃了一根纸烟,享受这短暂的休息。
电梯门打开时,古格惶惑地看到了清晨的田野。
古叔背起背包走上那条小路,古格紧跟着他。清晨的风吹在他们脸上,古格感到自己格外清醒。他在心中打定主意什么也不问,免得父亲烦自己。可是这稻田,这光秃秃的小山包,是引不起他什么兴趣的。只要走下去,总会有些什么变化吧。古格想到这里就回头一望。他们坐电梯出来的那栋高楼连影子都没有了,可几分钟前还在身后呢。
“古格,我忘了告诉你了,你最好别回头望。”
奇怪,爹爹没有回头看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回头望那楼房?古格开始紧张地思考。当然,也可以说他什么都没想,他只是将神经绷得紧紧的在赶路。他又朝前看。前方一个人都没有,这条红黄色的泥巴路似乎是通向右边那个小山包的。那山包被人们劈开了,就那样裸露着,黄不黄,黑不黑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这条小路是人踩出来的,要是下雨可就难走了。古格心里七上八下的,猜测着爹爹会不会在那小山包脚下停下来休息。那可还有好长一段路啊。他去过乡下,知道乡下的路看起来很近,走起来没完没了。
天渐渐亮起来,越来越亮,要出大太阳了。古格希望在阳光的曝晒到来之前到达山脚下,这样,他和爹爹至少可以在山的阴面避一避炎热。他看见爹爹的背上已经湿透了,爹爹爱出汗。忽然,古格看见离得远远的右边有两个人影在移动。那边没有路,难道他们在田塍上走?古格怕爹爹说他东张西望,赶紧垂下头不看他们了。
“他们是那两个贼。”古叔头也不回地说。
“他们朝我们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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