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裴望初不以为意道,“看来是我以己度人了。”
他倒是不在乎被骂作谢及音的奴才。
看着眼前清风不动的裴望初,崔缙想起了一桩往事。
彼时他与裴望初都在胶东袁崇礼门下求学,袁崇礼要做一张琴,要学生们各自去寻找木材以供挑选。崔缙和杨家五郎快马赶到郡上,挨家挨户地拜访郡中有名的琴士,千挑万选,终于花重金买到一块纹路清晰、质地上乘的楠木。而裴望初却看似十分随意地在院子里砍了一棵梧桐,连皮也没剥掉就献到了袁崇礼面前。
袁崇礼要他们各述其珍稀之处,崔缙讲述了自己如何赶去郡上、如何四处打听、如何诱以重金、许以诚心才得到了这块木头。裴望初只说了一句话:
“此木是学生初来胶东时亲手栽种,常闻雨泻其叶间,雷鸣其冠上,观之则心静。”
最后袁崇礼将所有的木头都依其材质挑选丝弦做成了琴,于他们学成归去时临别赠予。
崔缙在胶东买到的楠木虽然珍贵,但洛阳城里比它质地更好的楠木层出不穷,那张楠木琴很快就被崔缙束之高阁。反而是裴望初手中那张材质低劣的桐琴,他一直带在身边使用,因他高妙的琴技,久而久之,众人都快忘了那张琴的材质,只记得琴名“月出”。
崔缙心想,他好像向来不在乎世人对材质的评价,说他的琴是朽木也好,骂他是奴才也罢,他总是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裴望初不想与崔缙纠缠,见他没有要继续为难的意思,便拱了拱手,绕开崔缙走了。
崔缙望着他的背影依然想不明白,他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还是说只有装成如此无欲无求的模样,才能自欺欺人地维持自己最后的体面?
崔缙去见谢及音,通知她过几日要到崔家去赴宴,她作为儿媳应该提前备好生辰礼物。
“听说我的嫂嫂们有的绣了白鹤贺寿屏风,有的亲自磨了一副白玉棋子,你是嫡媳,不能落到她们下乘去。”崔缙道。
谢及音仍懒懒地靠在榻上,身上披着兔毛毯,一副不甚清醒的样子,听完崔缙的话后却笑了,“嫡媳?本宫跪地上给他磕三个响头,你看他敢受不敢受?”
崔缙微愠,“谢及音,你别太过分。”
谢及音道:“你父亲的生辰年年过,往年也没这么多规矩。”
崔缙道:“今年是父亲的整寿,他又刚被擢为尚书令,就连陛下都会派张朝恩前去,何况你我小辈。你不看我的面子,总要看陛下的面子。”
崔家现在确实如日中天,圣眷正隆,太成帝离不开崔元振父子,否则也不会宁可把裴望初赐给她,也不同意她与崔缙和离。
谢及音本也没指望不露面,“知道了,本宫会去的,至于贺礼么,若是本宫送得不合心意,崔尚书当众摔了便是。”
崔缙觉得她真是愈发张狂,不可理喻。
到了崔元振寿辰那天,谢及音与崔缙同往崔家赴宴。
崔缙是崔元振最出色的儿子,年纪轻轻便官居散骑常侍,然而他的妻子却是恶名昭彰、风流无度的嘉宁公主。他们的马车一到就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崔缙先下车后转身伸手想要扶她,却被谢及音推开了。
崔缙心里一恼,低声道:“这么多人看着,殿下不要给台阶不下。”
他真是什么面子都想要,明明没人会信他们夫妻感情和睦,可崔缙偏要在人前作出一副恩爱姿态,生怕被别人看了笑话。
谢及音抬手整了整帷帽,说道:“阿姒妹妹可瞧着你呢。”
崔缙回头,果然看见谢及姒的马车也到了,她端坐在马车里,一双秋目盈盈,正怅然若失地看着崔缙。
崔缙犹豫了一瞬,收回了想要扶谢及音下车的手,谢及音将手递给随车同行的识玉,慢条斯理地踩着马凳走下来。
如今的崔家与在汝阳时不同了。从前的崔家只是依附谢家而存的二等世族,族中子弟只在汝阳郡内交游,如今崔家一跃成为洛阳新贵,崔元振被拔擢为尚书令,前来崔家贺寿的人车马盈门,送来的贺礼更是堆金砌玉,明珠委地。
崔缙与崔元振一同招待宾客,谢及音坐在女眷院内,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只玉扳指。女眷里没人敢来招呼她,只有谢及姒,笑吟吟地提裙入席,正坐在她对案。
“今日瞧着皇姊与驸马的感情不错,看来是日子过到一起去了?”
谢及音收起玉扳指,端起了茶盏,“尚可吧。”
谢及姒笑了,“皇姊真是厉害,崔驸马心气高,你招了裴七郎在身边,他仍能待你如此体贴,可见驸马对姐姐你爱重之深。”
谢及音隔着垂纱看向她,“怎么,你羡慕我?”
谢及姒道:“名动洛阳的裴七郎,多少人曾想嫁都嫁不得,如今竟委身在皇姊身边以色事人,更有崔驸马大度,不与皇姊计较。皇姊一下子占了两位好郎君,怎能不让人羡慕?”
说起这个,满堂女宾神色各异,或不屑,或厌恶,或惋惜。从她们脸上扫一圈,个个都是嫌弃。
谢及音心里也很厌烦,她没想到谢及音会抢了张朝恩的活,特地跑来崔家跟她抢白。可她图什么呢?崔缙?还是裴望初?
谢及音对谢及姒道:“你若喜欢,我把裴七郎送还你。”
听见这个“还”字,谢及姒以扇掩面,笑了,“皇姊还是自己留着受用吧,不要的东西,扔了就是扔了,哪有再捡回来的道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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