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凤台的车子开出曹家大门,还不住地回头看有没有追兵。老葛光听见枪响,然后就看到程凤台虎口逃生跑出来大喊快逃,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心想二爷真有先见之明,摸老虎屁股之前让他把车子停在门口接应,要不然可真成筛子了,再然后一路上就看见程凤台跟猴儿似的在后座解裤带抖衣裳,把掉在衣领子里的玻璃渣摘出来。
受过这样一场惊吓,老葛总以为他该回家换套衣裳喝口茶,再找范二爷来磋商一番。不想车子开到家门口,程凤台一挥手让继续往前开,又去见了商细蕊。小来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拣菜,看见程凤台就翻一个白眼,心道你一天要来回几趟?真把这儿当自己家啦?程凤台被玻璃渣刺应得站不住,也没心情和小来套近乎,脚不点地就进屋了。
商细蕊昨天一晚没睡,这会儿屋子里的炭烧得暖融融的,他撅着屁股缩成一团在那睡大觉。时候也快中午了,阳光斜斜地晒进屋子,当中飘浮几点飞灰,阳光照在梨木桌案上,照在几只青花瓷罐上,照在五颜六色的脸谱上,照在一件长衫上。商细蕊的呼吸悠然,这里一草一木都是他的气息,好一刻时光静美。
程凤台都有点儿不忍心破坏这副画面了,站在床前深深看了他许久。无奈后腰里硌得紧,只得凑在炭盆边,一件一件脱了衣裳掸拂,原来掉了好几粒磨得有棱有角的水晶珠子在羊毛背心里。商细蕊听到珠子掉在地上的声音就醒了,睁眼就看见程凤台面对着他在脱衣服,揉揉眼睛嘟囔道:“你这个臭流氓……”
程凤台可没想耍流氓,既然被这么说了,那不如顺便耍上一耍。钻进商细蕊的被窝里搂着他,一手往他裤裆里摸,商细蕊那玩意儿软绵绵地耷在大腿根子上,正如他此刻的人一样温顺不清醒。
程凤台搓了他几遍,又轻轻一捏,笑道:“今天怎么没精神?别是被曹司令踢废了?”
商细蕊横他一眼:“再揉!再揉就尿你一脸!”
程凤台笑道:“这回嘴倒利索了!也就是你!换个别人,看见这东西我都得恶心死!还给你揉呢?我儿子我都没给他们把过尿!”手掌忽然覆在商细蕊腿间不动了,可怜兮兮道:“我说去找曹司令吃枪子儿,你还能睡得那么香?整个儿一没心没肺啊!”
商细蕊翻个身:“那你吃着枪子儿没有哇?”
“差点儿就吃着了,好家伙,子弹头擦着我头皮噌噌飞。还好我身手好,都给躲开了。他要不是我姐夫,我能下了他的枪!什么军阀啊司令啊!”他不说是因为他跑得有多快,还在这吹牛。
商细蕊一听就来劲了,撑起身子道:“哇!真的呀!曹司令为什么要打你呢!快说快说!”
程凤台立刻代入当时情绪,含有三分愠怒道:“你当我去找他说什么?我说:‘叫你一声曹司令!昨晚你怎么欺负商老板的?恩?那么漂亮的一个人你也下得了手!商老板有多金贵你知道吗!看在你是我姐夫,这次就不同你计较了。不怕告诉你听,商老板从今往后是我程凤台的人了!你要再敢动他一根指头,别怪我不认曹家这门亲!’”
程凤台说得激昂,商细蕊信得认真:“哇!曹司令气坏了吧!程美心呢?她听见了吗?”他停了停,捏着程凤台冒出点胡茬的下巴:“不过我怎么成了你的人?明明你是我的人!你是商家的小二爷!”
程凤台点头:“下次就依商老板的说。”
“那后来曹司令和程美心怎么样呢?”
“我姐夫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嘛?那当然拔枪就打了啊!我姐姐就在一旁哭了啊!”
商细蕊乐得拍手打滚,可是他却不恨曹司令,只恨程美心:“好!好!气死程美心!气得她尿血!”
他孩子气地觉得解恨,程凤台把他按被窝里搂得紧了些,贴着他耳朵道:“商老板,我们在一起吧?”
商细蕊一口答应:“好呀!”可是不能明白这话里更深层的含义:“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的吗?”
程凤台语态轻柔诱惑:“那就说好了,以后不能和别人睡觉。不单是曹司令,我可烦你和那些小白脸瞎他妈搅合了。”
商细蕊正有此意,刚要应下,脑筋一转说:“那你的二奶奶呢?”
“二奶奶当然不算。”
商细蕊也觉得二奶奶不能算,因为程凤台总在外面玩儿,根本不像有家室的人。而且谈起二奶奶来也是用很敬畏很郑重的口气,简直像在说他们家的家长似的,一点儿也没有男人提起“家里那口子”“孩子他妈”的亲昵感。但商细蕊还是要说:“二奶奶为什么不算?和媳妇睡觉就不算,那我也去娶个老婆好啦!”
“要不要跟人好,跟谁好,能由我选。跟二奶奶是义务,没得我愿意不愿意的啊!”程凤台说:“我和常之新可不一样。”言下之意,他好像是特别的有道德。
其实眼下这个时代,虽然新派思想也在书报宣传上倡导了一部分观念,民间总是旧思想比较严重一点。新观念或许不算错,旧观念却一定还是对的。比如常之新正当离婚之后再娶蒋梦萍,是新派人士相当赞赏的做法,然而随后却被逐出家门,原来在平阳的老朋友们除了范涟之外,统统也与他断了往来,整个儿落了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人们不会想他是与蒋梦萍情深意重,只会觉得他为了个戏子色迷心窍。明明可以当姨太太或者当外房的嘛,也不算委屈一个戏子了,非要做下无故休妻这种不恩不义的事情,不给原配活路走,非常过分。
商细蕊在这方面也是旧派思想比较多,点点头道:“二爷果然是个有良心的。可是有一天,二奶奶一定要拆散我们呢?”
程凤台笑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哪怕你是个姑娘,这都不可能。”
“假如真有呢?要么和我分开,要么和你离婚!”
程凤台真笑出声了:“越说越离谱了!二奶奶要有这样的想法,那从一开始就不会和我结婚了。她在北边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别说退个婚约,就是嫁过男人生过孩子,一溜儿大小伙子随她挑个看得上的。她可不就被旧思想害苦了嘛!只有从一而终才算是过了一辈子。活着的意义全在于此了。”
商细蕊叹服:“二奶奶贞洁烈女,要放在前朝,活寡守到底说不定能得个贞节牌坊!你是个假洋鬼子不在乎这个,配你可白瞎了。”
程凤台听他这么一说,才要诉苦了:“我还真不在乎这个。都说我拈花惹草品行不端,可是二奶奶贞洁归贞洁,她又何曾爱上过我呢?当初不管是跟张凤台还是跟李凤台,一旦定了婚约换了八字,二奶奶都会非他不嫁,替他守着活寡,并不是因为我。等进了门,丈夫只要不是一个太糟糕的男人,二奶奶都会心疼他,照顾他,凡事以他为先,对他百般的好,也不是因为我。我是什么?我是她的事业,这个家经营得好不好全靠手段德行和才智。‘治家之道’,‘夫妻之道’,就唯独没有一个情字。”
给商细蕊捧场的常有这样家庭的夫人们,乃至娶姨太太唱堂会,大夫人都是兴兴冲冲的帮着张罗布置,以讨丈夫欢心。商细蕊有时候觉得她们贤德,有时候又觉得她们很傻。今天听程凤台一席话,对她们的认识倒是又深了一层,觉得她们真可怜。因为老爷们还有可能在正房之外拥有一个真正喜爱的女人。但是夫人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恐怕一辈子只能怀着对丈夫痴愚的盲目的爱,或者压根没有爱,总之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他与程凤台的爱。
“所以说。”程凤台瞥着他:“你还娶什么媳妇?要娶就一定要娶个情投意合真心喜欢的,一个也就够了。除了我,你还跟谁情投意合!”
商细蕊深以为然:“恩,那我就娶了你吧!这样二奶奶心里也舒服点。”说着色咪咪地摸摸程凤台的脸。
程凤台笑起来翻身压住他:“三天不干你,你就要造反啊?”
两个人嬉闹一番,擦枪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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