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绍自东宫归家时,李瑛正靠在廊下探出身子喂着池中的赤鳞鱼,若有所思的样子。
“阿瑛,我回来了。”柴绍走进主院,解下身上披着的大氅挂进屋内。
“今天拖得太久,我实在是饿了。”
“那便用饭吧,膳房那边都热着呢。”李瑛将最后一点鱼食抖在水里,拍拍手也走进屋里。
两人都是武将世家出身,府中不讲那么多规矩。用饭时也并不安排人在身边伺候,倒方便交谈事情。
李瑛没吃几口就搁下筷子,柴绍也停箸关切问道:“怎么不吃了?今日的饭食有哪里不合心意吗?”
她摇摇头,斟酌道:“今日…晋阳那边来信了。”
“父亲吗?”柴绍微微皱眉,神色有些担忧,“如今中原叛军纷起,听闻晋阳那处有名匪首,江湖人称‘历山飞’,号称有部众十万。虽多有夸大,但父亲任安抚使,少不得要同他交手。”
李瑛颔首,“正是如此。晋阳北部有突厥掣肘,南部有历山飞不时活动,实在不能令一方百姓安居。父亲说他同二哥不日便出兵追击叛军部众,随后再与突厥人谈。”
“如此甚好,父亲早年任右骁卫将军时,便能以两千轻骑正面迎击突厥兵,为吾辈之楷模。”柴绍提起这些旧事,双眼闪亮颇有神往之色。
既然是从晋阳来的家书,应当不会只说公事用兵,他又问道,“阿昭身子如今怎么样了?家中可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她今日看着一直心事重重,此时终于觉得有些暖,淡笑着说:“说是一切都好。这丫头不爱念书,下棋倒还一直钻研着,信里叫我帮她寻一本稀罕棋谱。”
“这棋谱可有名字来历?我亦有同僚精于此道,可以帮小妹多多留意。”
两人说了会儿棋谱的事,柴绍把作者名姓记下,又听李瑛道:“你我成婚如今也近一年了,对彼此为人德行都有了解,向来也没有拌嘴过。
今日你我交心聊聊,如何?”
他明白这是要说些要紧事,且多半与今日李家来信有关,柔和笑道:“那是自然,娘子但说无妨。”
杯盏里的茶已然冷了,浸得有些苦。李瑛将残余的一口饮下,问道:“你也说了如今叛军纷起,自然不是盛世应当有的境况。然而先帝时天下义仓已满,生民当无饥馑,究竟是何缘故?”
柴绍在东宫也待了数年,早已不是毛头小子,此时只得苦笑道:“义仓充盈是不假,然而州府各自藏私,当初从百姓手中征了来,如今却不肯轻易还回去了。”
这些李瑛自然也想得到,又问:“圣上今夏便游幸江南,是否知道这些事,又预备何时回京呢?”
“陛下如今仍在江都,连东宫殿下也不晓得何时回京。”柴绍无奈摇头。
“你也知晓圣人的性子,如今在江南又建了不少行宫别院,更不知要停留多久了。”
天色彻底暗下来。李瑛起身将灯烛点起,暖融融的光覆在他们面上,将那莫名忐忑的心绪驱散了些许。
一室光亮更衬得院内漆黑,今夜似乎没有月光。池水如一潭墨砚,白日里活泛的赤鳞鱼如今也蛰伏起来。
见她在窗边驻足久久不语,柴绍疑惑道:“娘子在看什么?”
李瑛回身又走到桌边,“我看池中的赤鳞鱼,虽不具灵智,但也不蠢笨。平日里蛰伏休憩,一旦有食吃,便动作快得很。”
柴绍知晓她意有所指,还未细思话中含义,首先涌上心头的竟是歉疚之意。
他知道李瑛的志向从不在这四方后宅,但成婚后却无可避免使她困守于此,竟落得整日无聊赏鱼的境地。
侍女小厮一早便叫李瑛支开了,此时这主院中只有他们两人。她凝视着他的双眼,那双眼总是温和的,散落着星子般细碎的光茫。
她终于问出了今夜真正想问的那个问题。
“如今这一朝天子,可是你真心愿意侍奉的?”
柴绍的神情并不十分吃惊,或许他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他缓缓道,“圣上确有恢弘之志,西伐吐谷浑、东征高句丽、疏浚运河勾通南北,俱是功在千秋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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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欲在一朝一代完成,于当世生民……实为灾祸。”
这已经是大逆不道之言,李瑛没再追问下去,转而又道:“你在东宫宿卫日久。依你所见,太子可有仁君之相。”
“殿下为人谦和,听得进臣下谏言,颇有雅量。”柴绍对这位主子倒不吝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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