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安点了根烟,坐在沙发上,冷着脸听他说话。
一会儿时间,仓库的墙上多出一个屏幕,很破旧,但之前肯定是没有的。
它闪动起来,韦安扫了一眼,全面的侵蚀开始了,他觉得它会呈现他昨天在这个垃圾世界深处看到那个幽灵的形象。
一本正经,一直盯着他,带着虚假的笑容,这个世界的意志。
“科学部说你那个……‘朋友’,来自实验室,但我觉得不是,他和古文明的联系更深。”李应全跟没看见一样,接着说道,“那个文明不在了,而他沦落到他们手里……肯定是这样,他只能是个神或魔鬼,被绑在王座上,他们用尊称叫他,无数的机构围绕他运转。
“你知道他在科学部怎么过的,那不是一个人的待遇,但是一个‘神’的,只是是那种落到监狱里,带着锁链的‘神’罢了。
“科学部总部整个C区都是为他建的,你看看他出行时那个复杂的标准,就是科技时代最繁琐的仪式了。为他忙活的不只科学部那种庞大的机构,之后又涉及无数更小的部门,技术的创新,数据的申请,他们用他做基因试验,大量抽取他的血液,禁锢和切割他——
“我想他们崇拜他,不过又是以异化和吞噬的方式。”
李全应看着古文明高强度金属框架的一角,韦安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外面那片建立在神明腐败躯体的黑暗世界。
“迎天那些人能说他什么呢,无非是他有多强大,多完美,他是不是要残酷地把人杀死才能得到快感?”李应全接着说。
“他们认为他会把所有踩在迎天头上的人全都杀死,用最残忍的方法,他代表了身份、武力和财富,没有人能阻止古文明的回归——好像回大黑暗时代真能称得上是一项事业似的——”
他停了一下,又用有些嘲讽的语气说道:“他们还会说科学部是怎么折磨他的,他在那些需要用‘神的躯体’承受的血腥、上层的实验中受了多少罪。听说他是长头发,不知道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很神圣,等没有了科学部那些严防守死的规定,他们能不能触碰他,得到他身体的一小部分……”
韦安觉得自己的表情可能很吓人,李应全移开目光。
世界树在他脚下伸展,这位古文明空间工程系统的“初级工程师”看上去很引人注目。
他头发乱七八糟,让额角的伤口变得更显眼,这是老式开颅伤,和生物机械植入技术接近,在他头上的样子像一个神秘的数学符号。
迎天的宣传照既想因为它代表的血腥情况藏起来,又想让它成为照片的重点,老一副半遮半掩的样子。
当你在实验中不死,最终活了下来,便是越过生死之门,变成了完全不同的身份。作为超能者,如果归陵不杀他,他最终也将进入联邦的系统,那些人不会杀他的,他只是继续困在实验室而已。
“虽然契约不是个好东西,但在科学部那种地方,它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他。”李应全朝韦安说道,“这个东西非常复杂,类似一个大型商业合同,对管理员的权力做了严格的控制。他们不能让他去杀几个无辜的人,摧毁他的意志,也不能对他做‘无必要残忍的事’。
“但是……就像这个空间里的拒斥力场一样,契约是很古老的东西了,到了现在就没有太大的用处,也不真的保护得了谁。”
他没再多说,谁都了解这事背后的逻辑。
规定是规定,但当你占据绝对控制地位,世界上有太多办法可以让人同意一件不喜欢的事了。
韦安太了解了,自己为了避免更大的痛苦会接受比较小的,归陵为了不回去科学部,会朝他微笑,陪他在这里玩家庭游戏。
芽点外不断传来腐蚀般的“嘶嘶”声。
韦安抽着烟,思考当下的局势——包括政治阴谋、归陵那个要优先调查权、契约升级和他的感情生活问题。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情况,他的“幸福生活”阻力巨大,而他除了在这里等他回来也没什么办法。
归陵已离去了大约五分钟,那片极深的黑暗中肯定发生了什么,韦安看不到,只有隐隐的感觉。
仓库的墙壁开始腐蚀,数秒钟内就变成了黑色。那是无数生长出来的霉菌、污物,或是斑斑血渍,层层叠叠,以至于像是无垠但肮脏的空间,代表了太多的死亡、过去、痛苦的纵深。
切割空间的钢筋开始发黑,腐蚀像病灶一样迅速蔓延开来,墙体塌陷的洞更大了,里面一片黑暗。
更多钢铁的框架像植物一样生长出来,韦安能从中认出铆钉、焊接和精确稳定的几何图形,李应全不再说话,也根本不看屏幕里的人,只死死盯着那方向。
韦安听到更多腐蚀的声音,像污染严重星球的酸雨,能把一切文明的建筑和生命都化成灰。
不远处的屏幕里传出寒暄时的假笑声。
“上午好啊。”一个声音说道,“欢迎来到我的地盘。”
韦安厌烦地转过头,屏幕里面容精美的人形终于长了出来,笑吟吟看着他们。
那样子让韦安想起曾在垃圾堆里听到的笑声,那种疯疯癫癫的喜悦,完全是矛盾的,但又那么真实、强烈,发自内心。
那种亲切和快乐真是能渗透到骨髓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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