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拉用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口,一刀致命,尸体侧卧在地上,地上流了一大摊的血,已经凝固了,尸身冰冷,桌上有他的遗书,只有三个字:“我有罪。”
看着死者安详的面容,紫川秀沉默不语,他想起与维拉几个月来的相处,那些点点滴滴的往事,一下子忽然从记忆深处浮现。维拉是个毫无野心的人,当时任军队首领的他,毫无怨言的将指挥权交给了自己。
即使自己是布丹长老亲自任命的司令,若没有他的鼎力支持,自己是不可能这么轻松的拿到远东军队的指挥权的。当自己提出要建立一个远东国家的时候,他竟然欢喜得像个孩子似的,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
他也是个尽忠职守的军人,当自己在全军面前威风凛凛的演说,慷慨激扬的挥手高呼:“前进!”时候,不出声的从事那些烦琐、杂乱的基层事务,给大军张罗粮草,布置岗哨,寻找向导,训练士卒,招募新兵的人是他。紫川秀还记得,在那段艰苦的行军逃亡路程上,每天晚上坚持巡营全军,最后一个入睡的人而第二天最早起来查岗的人,也是他。
这个沉默寡言的半兽人军官,是起义军资格最老的元老功臣,更是起义军的中流砥柱,是他坚韧的脊梁,默默的支撑着起义军度过了创造最初的那些艰难日子。而在他在世的时候,自己却对他没有什么好感,认为他孤僻、悲观。自己更赏识的是性情开朗的布兰,或者是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布森,很讨厌悲观的维拉,有意无意的疏远他,而他,却没有任何怨言,一个人默默的完成自己的职责……
紫川秀的眼角湿润了,为什么一样东西只有当失去以后,才能发现它的珍贵呢?维拉不该死的,乌合之众的民军不敌魔族的精锐军团,并不是他指挥上有过错,而做出正面迎战魔族军队的决定的,是整个军事委员会而不是他一个人,他却一个人背起了这个责任,以死赎罪。
紫川秀心潮起伏,自己曾对白川说:“我们已经尽力了。”但自己是否真的尽了力吗?当布森指挥着半兽人军团在苦战的时候,冷眼旁观的自己,心里难道就没有想过:“活该!让你们吃点苦头才知道我的厉害。”这种等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心理,难道自己就一点没有吗?
如果说做出错误决定的军事委员们是败战的主要责任者,那意气用事袖手旁观的自己,是否也该担负上自己的责任?现在,维拉已经以一死向全军将士们交代了,自己又将如何承担自己的那份责任呢?
旁观的将领们一声不吭,紫川秀望向布森,问:“通知他的家属没有?”
布森和布兰对视一下,布森回答说:“殿下,维拉的家眷已经全部在沙罗大屠杀中遇害了,他孤独一人。”
紫川秀听得心头一震,他几乎都忘记了,亲人惨遭杀害,看到仇人就在眼前,自己却只能一再让他忍耐、忍耐、再忍耐——维拉的感受怎样,自己有没有体谅过呢?
他缓缓的开口了:“各位,维拉军团长是在与魔族的战争中英勇阵亡的。这件事情,大家要记清楚。”
“是!”将领们响亮的回答,一阵轻松。紫川秀这么说,即是说不打算计较众人先前的不服了。
“第二,从现在起,军事委员会立即解散。”紫川秀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仿佛都重若千钧:“军队只能有一个声音,一个指挥,一个权威,所有命令都只能由军团司令部发出,任何组织和人不能违抗。”
众将领呆若木鸡,蛇族的头子索斯壮着胆子叫道:“这侵害了俺们的民主和自由权力……”
“军队不是讲自由的地方!”紫川秀立即回了他一句:“你不妨向魔族申请下你们的民主权力看看?不服的话,你现在马上带你的部下走,我们不需要不服从命令的士兵。”
蛇族索斯立即软了下来,嘀咕着:“俺又没说走,俺只是商量下而已……何必那么凶……你说不行就不行好了……”声音越来越低。他心里明白,软弱的蛇族军如果给驱出了远东联军,没有了其他种族的支撑,非被魔族给立即灭了,以前几次他都是吓唬而已,只是紫川秀不跟他计较。现在,看紫川秀生气了态度坚决,他立即软了下来。
“有什么问题吗?”压制了牢骚最多的蛇族代表,紫川秀斜睨着其他的将领们。
代表们赶紧一条声的回答:“没有!我们唯光明殿下您马首是瞻!”
当晚,伤亡惨重的布兰军团悄悄的从前线撤了下来,调换到后方,换上了在第二线待命的原属维拉的第二军团,布森接替维拉担任该军团的长官。阵地上的调驻一直忙碌到了第二天清晨,黎明的到来带给了疲惫的远东士兵一丝希望,今天我们应该比昨天走运一点吧?
事实证明,这完全是幻想。第二天从中午开始,两军在左、右两翼、中间地带同时陷入了一场无秩序的混战,而这场混战一直持续到太阳下山,以魔族军的胜利告终,远东联军从原来战线上被打退了足足五公里。
第三天开战,一场混战,魔族一边照旧大获全胜,远东联军又退了三公里。
第四天开战,混战,魔族获胜。
第五天开战,再次是近身混战,魔族胜,他们再次对远东军进行了一次成功的中央突破。
第六天开战,魔族再次获胜,他们打得远东军士兵丢盔弃甲,全线后退十多公里。
但此刻,魔族军中已经再无第一天那样的气势了,所有人都在奇怪,明明魔族军占据了全面的上风,每天都在打胜仗,却始终没办法将远东叛军彻底击垮,不要说彻底击溃,就是像第一天那样消灭一个整装的团队都没有了。魔族军一上去,正面的敌人稍加抵挡,立即后撤,正当魔族军要全力剿杀后撤的部队时候,侧后和两翼马上就出现了新的叛军部队,魔族军队不得不掉头,而当魔族军将他们打退后,刚才溃散的正面之敌人又集合起来掉转头攻上来,于是魔族军不得不再次掉头……
这样几次掉头、跑来追去的,魔族军士卒开始疲惫,锐气已丧,阵列变得混乱,两军队列往往由一开始的壁垒分明变得乱成一团,两军在混乱中打得烟尘滚滚,鸡飞狗跳,一直到太阳下山。魔族军往往都能依靠他们士兵的凶悍在混战中取得胜利,但此时他们的体力已经消耗得太多,无力再去追赶落荒而逃的远东叛军——远东种族打仗虽然不行,但逃跑的本领简直是天生的,追都追不上。
一连五天都是这样,魔族已经意识到,这种胶水般混战的局面并非出自偶然,完全是起义军方面指挥官有意造成的。起义军部队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连动联系,每个新部队出现的时间都那么恰到好处,恰好可以威胁魔族阵营的薄弱处,逼得魔族不得不掉头应战。
鲁帝恼火万分,在这种毫无秩序的混战中,魔族正规军配合默契的优势得不到发挥,只能依靠魔族士兵的单兵作战能力上的优势来打“跑”敌人,却不能彻底的消灭敌人,这么几次下来,黄昏已经到了,士兵的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只能怏怏的收兵。
他破口大骂:“没见过这么无赖的战术!简直就是成心磨时间似的!”这就好比两个高手正在比武,其中一个跑来跑去就是不站住,让对手到处追,浑身本领无法施展,就这样一直捱到比赛结束。起义军虽然每次都败得狼狈不堪,但根本实力却没有多少损伤,第二天早上再见,他们又精神抖擞的施展了他们的逃跑、骚扰、缠斗战术,让魔族阵头一片叫骂:“混帐!”、“胆小鬼!”
紫川秀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草草成军的起义军在阵列、配合、组合的威力等团体战方面,再怎么训练也不可能是魔族正规军的对手,他逆向思维,既然不能提高自己的水准,那就干脆把敌人拖到和自己同一水准算了。他放弃了与魔族的正面交战,改用这种牛皮糖似的“缠斗”战术来消磨魔族的兵力。鲁帝不知道的是,这种看似混乱无章的战斗,其实都是出于紫川秀和将领们每天晚上研究到深夜的结果。
这种看似耍赖皮的战术并不是人人能玩的,需要极其高超的指挥艺术,需要研究地形,揣摩魔族指挥官的心理,料敌机先,预测魔族突击动向,安排伏兵,又要以极其快的速度重整溃散的部队将他们重新投入战场。这是玩火,稍微不慎,那就等于是引火自焚,比起第一天那种大喊一声“冲啊!”然后全军向前涌的场面,这种战术的难度不知要高多少倍。虽然起义军每次都败得狼狈不堪,但根本实力却没有多少损伤,就像猫从高处往下掉一样,无论怎么狼狈,它总能安全的四脚着陆。
在两军开始进入长期战以后,起义军后勤方面的优势开始凸现出来了。一到晚上,在阵地的后方响起了巨大的喧嚣和车水马龙声音,大片大片的火把一直蔓延到大地的尽头,伤员被转送往大后方,无数的新兵又加入了他们的军队。
第二天清晨,出现在魔族军面前的那黑压压的阵头,人数不见丝毫减少,而魔族虽然是获胜,但几百上千的伤亡总是有的,比起第一天那种好几万起义军阵亡而魔族军方面只伤亡不到两千人的噩梦,现在双方的伤亡比例已经大大的接近了。从鲁帝一直到下面最低级的士兵都开始感觉到惶惶不安了:敌人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补充力量,虽然他们屡战屡败,但无论受到多么沉重的打击,只要有一个晚上的休息,他们马上能恢复元气,而且力量大增。就像传说中的怪物一样,无论受到多么重的创伤,但一到晚上,这个怪物都能将所有的伤口抚平,自行痊愈,这样的“胜利法”何时是个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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