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轮子滚动的声音,此时我才意识到我的头仍能扭动,尽管需要费点力气。一个护士——后来我知道她叫海伦——推着一台仪器进了病房,直走到我的病床前才停下。
有人摸了摸我的头,把一团凉凉的、黏糊糊的东西涂在我的太阳穴上。我把头扭向一侧,只听那人说了句“他妈的”,然后用手拽住了我的头发。
海伦俯身下来,她的脸离我特别近,近到我能看见她鼻子里的黑毛。“别害怕,一下下就好了。”她说。
我感觉到了流泪带来的灼痛。真是可悲,这么一点点好意都能把我感动得想哭。
灯芯绒医生随后走进来,噘着嘴,伸着鼻子。他一言不发,在我的脑袋两侧各放了一个金属盘。那两个盘子我感觉就像两块冰,既让我觉得冷冰冰,又觉得热烘烘。我开始唱起了歌。
唱歌。
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怪不得他们会把我当成疯子。我躺在病床上,眼里淌着泪,声嘶力竭地唱着比尔·哈利[1]的《整日摇滚》。
医生用一条皮带固定住我的头。我想告诉他皮带勒得太疼了,而且我很害怕,可我嘴里的歌似乎根本停不下来。他在我嘴里塞了一团什么东西,我差点吐了。
所有人都开始往后撤,我心里一惊,想道:炸弹。他们一定在我头上绑了个炸弹,我马上就要被炸成碎片了。我试图吐出塞在我嘴里的东西,然而这时……
我很难描述当时的震惊。现在我知道那是电击。我像个布娃娃一样浑身乱抖,还尿了裤子。传进我耳朵里的声音频率很高,呜的一声,非常刺耳。我想大概我全身的骨头都断了。电击结束的时候,我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我听到吧嗒吧嗒的声音,那是我的尿透过床垫滴在了亚麻地板上。
你瞧,海伦说,没那么可怕对不对?
我闭着眼睛,祈求上帝把我带走。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要接受这样残酷的惩罚。我想要一个妈妈,但不是我的妈妈,当然,我绝对不想我的爸爸。我猜我只是特别希望能有个人抱着我,爱我,并告诉我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俗话说,如果愿望都能实现,世界上还会有叫花子吗?
可能因为你很多时候见我都是一副半醉半醒的样子,所以就觉得我这个人一定很蠢,不过实话告诉你,我可是很聪明的。没用多久我就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哦,在来医院之前我就知道他们希望我怎么做,我怎么可能会乖乖就范呢?只是我没有想到不配合的后果竟如此严重。现在我知道了。天啊,我太知道了。
老老实实、安安静静。让干什么就干什么。问什么就答什么。永远别说不知道,永远别说你的爸爸侵害了你。也不要说你的妈妈知道一切实情但却选择了视而不见。哦,不。永远都不要说你很抱歉。他最恨这个。
来到这个医院时,我几度崩溃,万念俱灰。但我很快就学会了如何振作起来。我勤点头,多微笑,医生给药我就吃,还时不时问问他们我的妈妈什么时候过来看我。我不和任何人交朋友,因为其他女孩儿都是坏孩子,是些真正的病人。妈妈是不会同意我和她们交往的。我怎么能和企图割腕自杀或者放火烧死自家狗狗的女孩子交朋友呢?
因此很多时候我都踽踽独行,孤苦伶仃,沉默寡言,但我时常笑容满面。
在那里,时间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记得那时我经常盯着外面的树叶,看它们渐渐变黄,最终随风飘零。那是我判断日子的唯一方式。有一天,经历又一次电击治疗后,我来到了游戏室——之所以称这里为游戏室,我估计原因可能是这里的桌子上摆了几张棋盘。我坐在轮椅上,面对窗户。我的手又控制不住地抖起来,不过我尽力不让别人看到。
多萝西·吉恩?
我妈妈的声音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我循着声音缓缓扭过头。
她比我记忆中要清瘦了些,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且看着仿佛喷了一层漆。她穿了一条花格裙子和一件整洁的小圆翻领毛衣,戴着一副黑色的牛角框眼镜。她双手攥着提包的皮带,不过这次她戴了手套。
妈妈。我尽力克制着不哭。
你还好吗?
好多了,我发誓。我能回家了吗?我会乖乖的。
医生们说你可以回家了。但愿他们没有说错。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和这些人待在一起。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不由皱起眉头。
这才是她戴手套的原因。她不想被传染上神经病。不过她敢于伸手摸我,敢于呼吸我所呼吸的空气,我猜我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才对。后来我真的假装喜气洋洋呢。和灯芯绒医生告别时我尽可能地礼貌;我和海伦握了握手,在她对我妈妈说我给他们带去了很多乐趣时,我还努力笑了笑。我跟着妈妈出来,上了她那辆蓝色的克莱斯勒牌轿车。刚一上车她就点着了烟,车子开动时,一截烟灰掉到了座椅上。就是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她有多么心烦意乱。因为我的妈妈是最见不得半点脏乱的。
回到家时,我特别留心看了看。单层平房的装修故意向牧场靠近,屋顶竖着一个马形的风标,车库门是按照谷仓的风格设计的,窗户上带有西方典型的回纹装饰。车库前面,一个铁皮做的黑脸骑士伸手摆出欢迎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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